想要从七十字要塞方向进军东境,就必须要通两座山脉中间的狭长地带,这个狭长地带由两座分别为南北,东西走向的高耸山脉构建而成。
纵使有再多的兵力优势,在这个叫人头皮发麻的战场宽度面前,即便是最精明的指挥官,也只能用最愚蠢的添油战术,一点点把兵力堆上去。
如果这里再利用天然的山体修建城墙要塞,除非等到守军老死,否则只能把一个国家的动员的全部兵力拿去填。
但可惜,没有这个如果。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这里从来就没有修建过要塞,因为很多时候,单纯的军事考量必须要为政治服务。修建这么一座彻底隔绝东境与其他地方的要塞城墙,真的很容易让别人多想些什么。
不过现在,这里却在大兴土木构建简易的木质城墙,每天都能看到这里的城墙愈发高耸,不算宽阔的地带被一点点从两边兴建起来的工事所封闭。
巴克斯军团自然不能允许这座城墙被彻底稳固,他们不断派遣前锋军队骚扰,试图延缓工事的进程,不然等深陷暴雨泥泞当中主力部队赶来,他们就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攻陷这里。
只是,巴克斯人数次的尝试都徒劳无益,在数次小股部队交锋中,他们都落于下风。
这里的守军展现出了远超其他烈狮境士兵的战斗意志和作战素养,巴克斯人惊讶地发现,这批守军并不像以往那样派炮灰消磨己方的体力,再把全部获胜的希望寄托在狮骑士和烈狮境骑士身上,一波冲锋如果冲垮了己方阵线,那烈狮境士兵就还有力气再打一会儿。
如果没能......那就该收拾收拾各回各家了。
目送着巴克斯人退去,芬顿也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城墙后方。
匆匆清点伤亡,统计出来的结果让芬顿没能绷得住。他带了150名军士以及两百人的辅兵出来,余下的人留守白鹿堡,而现在自己带领战士的数量直接锐减到出发前的一半。
自己在让巴克斯人吃到苦头的同时,他们也让自己崩掉了几颗牙。巴克斯军团对于自己而言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大部队在后方也能够不断派出小规模精锐让自己陷入无休无止的车轮战,每一次零星的损失积累下来,自己的损失才伤亡到了这个恐怖的数字。
“大人。”看到领主前来,看守的士兵挺直腰板,试图恢复出发前高亢的军容,可他脸上的悲戚难以掩藏。
“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吃饭。”
“不行大人,和我交接的人还没来,我必须站在这。”士兵摇摇头拒绝,而后又小心看着芬顿,“这是您的要求。”
士兵依旧严格遵守军规的表现让芬顿有了些许慰藉,至少目前糟糕透顶的情况还没有让他们丧失信心。
越过士兵,芬顿走进安置伤兵的营帐,这里四处都滴落着乌黑的血迹。军中带来的最后一点儿酒都放在这了,不是为了消毒杀菌,而是为了灌醉那些生命岌岌可危的伤者,好让医师可以在他们昏睡的情况下给他们截肢。
但酒水的存量根本不够,分发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刚好一杯的量。
伤兵都是抱着必死的想法被抬上去的,医师给他们在眼睛上绑上一圈黑布,免得让他们亲眼看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而发生什么意外。
营帐里回荡着锯木头的声音,三个伐木工牢牢固定住大树,另外一个伐木工则手持锯子用力在树身上来来回回,他切开了树木表面粗糙老死的表皮,从里面喷射出树汁,伐木工擦去眼角附近的树汁继续工作。
更深入一点了,伐木工看见了里面苍白的年轮,树木剧烈摇晃起来,好像是感受到了疼痛,很快又被伐木工联合摁了回去。
似乎是树木内部有着什么坚硬的东西,锯子遇到了无法通过的阻碍,所以伐木工只能拿起铁锤,把钉子塞进已经切割开的缺口,叮叮咣咣叮叮咣咣,在一次又一次剧烈的颤抖下,取出树木的根基,最后再用锯子磨磨蹭蹭。
大树轰然倒塌,伐木工拿起烧得通红的铁器,在残缺不平的树桩一点点熨烫。
营帐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烤肉香气。
只能说感谢大脑对人体的保护机制,伤者在剧痛下早就昏迷过去,不然这种灼烧足够让他再一次痛得死去活来。
“大人。”有人轻声呼唤芬顿,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在。”芬顿记得这个轻声呼唤自己的人,他今天作战极为英勇,面对巴克斯人投掷的标枪没有任何畏惧,挺起胸膛往前冲锋,鼓舞了一度因为伤亡而减缓了行进速度的方阵。
但重力不会因为他的英勇就改变坠落的轨迹,标枪直接洞穿了他的小腿,现在他的裤腿里面空空荡荡。
这里很多人的衣物下面都空空荡荡。
终究是无法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有人在轻轻地说话,但芬顿居然没能听清这声音从何而来,或许这是他们所有人揉在一起的声音,“我以后就没法再为您效力了,大人。”
因为是面对着威严满满的领主,所以即便是再沉重的话题都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就像是家里常年卧床的老爷子在饭桌上和后辈推杯换盏,说着自己人老啦不中用啦将来的好日子就由你们过去吧。小辈子则会识趣地说哪有哪有您老人家龙精虎猛还年轻着呢来来来再喝一杯。
喜庆祥和的聚餐氛围就这么把背后真正沉痛的话题一笔带过。
他们是真的没用了。
在这个年代这种世界,人权先驱的祖宗估计都还是受精卵状态,什么社会福利特殊关照通通都在梦里。除了贵族,其余人口都被当做牲口在压榨,可牲口好歹有资格可以被压榨,而失去了肢体的人连被压榨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不再是劳动力。不能耕种不能采矿不能捕猎,种种可以维持生计的方式都与他们无关。
等待他们的唯一结局,就是在某个寒冷的夜晚里悄无声息的死去。
“如果你们是在等待答复,那我只能告诉你们,我芬顿不会白白养着一群废人。”
叫人难以置信的语言,从领主的口中说出,每一个躺在这里的军士仿佛觉得自己喉咙刚刚被关进里寒冬的溪水,冰凉刺骨,牙关发酸到在打颤,就连呼吸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
“可你们是废人吗?”
“你们是!”
刚刚燃起来的微末的,名为希望的光芒转瞬间熄灭。
“看看你们现在样子!哭哭啼啼,唉声叹气,你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着我生活好不如意,我没用了没人需要我了我还不如去死。你们是怕我不识字是吗?”
芬顿随便抓起一个伤兵的手,“看看这双手,看看你为了握紧武器把这双手磨起了多少茧子?就算我现在把你脑袋拧掉,你这双手还是记得该怎么样才能最省力最干脆的杀人。”
“现在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没用吗?!”
“告诉我,士兵,你杀死过多少个迦图佬?!”
“大人...我......”
“告诉我!士兵!我听不见!”芬顿拽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耳旁大吼,“你杀死过!多少个!迦图佬!”
在一整天时间里都一直浑浑噩噩着的士兵,不知道又从哪获得了胆气,他明明应该不再有可能有那个心气的。
所有伤患都聚集在这里怨天尤人,相互之间诉说将来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可怕命运,就这样他们一点点儿滑向了名为自暴自弃的深渊。
但是现在,芬顿近在咫尺的嘶吼让他忘掉了这一切,他不再谨小慎微的忧叹,而是如同以往在训练场上那般慷慨激昂的回应,
“六个!大人,我杀死了六个迦图佬!两个是用箭射杀在城墙下,两个被我戳瞎了眼睛从云梯上滚了下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两个被我捅拦了屁股!大人,我保证没有说谎!这些都有军功记录在案!”士兵涨红了脸声嘶力竭的嘶吼。
此起彼伏的吼叫声被他带动了,所有伤兵都大喊着自己曾立下的功绩,从最早老领主还活着的时候获得的战功,到今天刚刚击溃的巴克斯军团。
他们一个个骄傲地报出数字,骄傲得他们的躯体似乎仍然健全,马上就要列阵出发继续收拾巴克斯人。
“看看你们刚刚的样子,再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难道我还有理由拒绝你们的效忠吗?”芬顿松开已经被蛮力握出淤青的手,他指着伤兵空荡荡的裤腿,“你没有了一条腿,难道你不能用另外两条腿狠狠地踹新兵蛋子的屁股吗?”
低俗的段子引起了哄堂大笑,有人在一片笑声中提问,他指了指自己,“如果两条腿都没了呢?”
“那你就让新兵自己踹自己的屁股。”芬顿脱口而出,那滑稽的场面让他都差点忍不住笑。提问的士兵的屁股也受到了同僚友好亲切的肢体接触。
看着这群心态已经逐渐恢复过来的伤兵,芬顿缓缓开口说出了对他们的安置计划,“现在白鹿堡只有几百个士兵,但将来我们会有几千个,几万个,难道要我和塞西尔,菲利普三个人一个一个去教吗?”
“我只能依靠你们。你们虽然现在上不了战场了,但你们教导的新兵就是你们的影子,以后踏上战场的,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你们。”
“现在你们还要说自己没用吗?”
(睡前一更,再度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