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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的喜事,京城里足足热闹了三日,等过了二十,才慢慢归于平静。庆典过后,百姓们仍旧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然而明霜铺子里的麻烦却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风撼树,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谨慎,何况绸缎铺也是才见起色,想不到那么快就被人惦记上了。
雷雨交加,万里长天尽是阴霾。
“这批货全部撤掉,先别管了,当下手里的活儿都停一停,现有的蚕丝来赶这三十匹绢纱,能赶多少赶多少。”
风吹得紧,明霜坐在厅堂内,头一回觉得有些六神无主。
前日里国公府向铺子订了三十匹绫罗,因为同金桥梁街的张家合了伙,这事儿就是交给他办的,不承想临着要交货了才发现三十匹里头二十五匹都是次品。
赵良玉打着伞替她遮雨丝,发愁道:“小姐,您回去坐会儿吧,当心别害了风寒。”
明霜闭目深吸了口气,冷眼看他:“瞧瞧你找的好东家,引狼入室。”
“是、是……都是小人的错。”赵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请她进屋。
“去其他商铺借点人手过来,或者直接问他们高价买,多少钱都可以,咱们赔点钱没什么。”
“明白,明白,小的马上差人去办。”
明霜坐立难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易相信旁人,把这样要紧的生意交给张家去办,结果让他背地里使绊子。不得不承认,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
楚国公在朝的地位非同小可,绸缎决不能有半点瑕疵,还有两天就要来人取缎子了。
见她眉头紧锁,满脸皆是阴郁,杏遥忙伸手给她捏肩膀:“小姐,您消消气儿,可别气坏了身子。”
明霜挥开她:“我哪里是气……”
不多时,赵良玉去而复返,唯唯诺诺地站在她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话就说。”
“方才……”他打量她神色,“张老板叫人传信过来,说他那儿正好有二十几匹缎子,问小姐您要不要买。”
“这算盘打得够响啊。”明霜咬着牙笑道,“真会‘趁火打劫’,我偏偏不买,大不了这一单咱们不做了。”
赵掌柜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许久,才递上去一封信,面色难看:“小姐,可咱们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当初置办布匹、蚕丝、提花以及印染,所有的琐碎开支,全是以的金镶玉的名义,账本在他的手上,白纸黑字还有印章和落款。
她是初出茅庐,未经世故,但姓张的狡猾,拿着账单以作威胁。
原来他打这家铺子的主意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她不肯出一万两封口费,账目往官府上一送,准叫这间商铺第二日就关门大吉。
明霜把信纸放下,闭着眼睛没说话,隔了半晌才淡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先把国公府上的缎子凑齐,晚些时候我会来找你”。随后便让杏遥推着她回府去了。
雨势很大,即便一路坐车撑伞,等到了院内,她衣衫还是湿了不少,姚嬷嬷上前来想替她换掉,明霜却皱着眉把她推开。
她不说话,径直摇着轮椅往房里走,一言不发。
一大早急匆匆出去,这会子回来冷着一张脸,想都不用想,定是外头铺子出了什么事,姚嬷嬷眸色探究地朝杏遥看去,后者只不住对她摇头,不敢吱声。
为了不让明家人知道,那间绸缎铺的东家并未向人公开,就算告到官府去,她也可以全身而退。这并不要紧,只是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店就这样没了,叫她怎么忍心?
明霜揪着绣帕,越想越觉得毫无头绪,索性趴在桌子上,讷讷地看雨水溅到窗边。
一下午就这么坐过去了,晚上饭也不吃,只把几本书来回翻动。杏遥和未晚在门边瞅着干着急。
“小姐您……您先歇会吧?”
“我不饿。”
两个人为难地互相对视,照她这样下去,若是愁出了病怎么办?未晚双目忽的一亮,哒哒哒跑出去,很快便拖了江城进来。
“小姐,我给您把江侍卫找来了!”她像是邀功一般,满眼高兴。
明霜闻言抬起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莫名。
屋里三个人都很尴尬,未晚看了看她,又去瞧瞧江城,挠头不解:“怎、怎么了?小姐没胃口的时候,不是常常看着江侍卫……就能吃得下饭了么?”
明霜愣了一下,半晌才望着江城渐渐展开笑颜,她终于搁下笔,摁着眉心摇头笑叹。
“好了好了。”此事未晚并不知晓,杏遥忙拿话把她支开,“小姐这边我伺候着就行,你去厨房拿点热乎的饭菜过来。”
“哦……”
眼见房中再无外人,明霜窝在玫瑰椅里,面容憔悴地翻着手里的账本。
见她沉默,江城抿了抿唇,开口问道:“还在烦恼白天的事?”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杏遥琢磨着出主意:“您既心疼铺子,他说要一万两,那就给他了吧?反正上回缎子咱们也赚了不少,顶多大家伙儿再给凑一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能赚回来的。”
明霜无奈地笑着看她:“傻丫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像他这样的人,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只怕到时候给了钱又赔了铺子才是真的。多半是之前降价抛售惹恼了他,不把咱们扳倒,他哪里肯罢休?”
“啊?”她惊愕,“那怎么办?”
“是啊……”明霜垂眸喃喃自语,“怎么办……”
要么去服个软,可是对方来势汹汹,财大气粗,不见得容得下他们。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遇上这样的事情,忽然就没了主见,拿手抚着眉心,遮住脸,欲哭无泪。
不想让她如此难受,江城忍不住出声:“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姐不要太难过,总会好起来的。”
这人不善言辞,连宽慰的话都说得如此笨拙。
明霜涩然笑了笑,把书一合,长长叹了口气,“小江,你看小姐真是没用,前些天还帮着人家想办法卖铺子,这才多久,自己也摊上事儿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是对不起高先生和小婉,眼下怕连给住处也没法给他们了。”
江城微微皱眉:“您就那么想要一间铺子?”
“哪里是我想要。”明霜笑叹,“只是我若没有这个,天下那么大,又能依靠谁呢?”
她声音轻轻的,屋里却无人再言声。
大约是由于今天神经绷得太紧,明霜很早就睡下了。
夜里骤雨初停,还未到子时,江城便回了房,推开门,室内漆黑一片。他把手里的剑弃在一旁,犹豫片刻,从床下将一个雕漆盒子取了出来,转身往外走。
街上更声绵长清脆,东华门外一座小院里,烛火微明。
高恕掩嘴咳嗽,上前把射蛟箭囊递给他,眸中担忧:“您当真要去么?”
“嗯。”说话间他已然换好夜行衣,回头朝角落里的人温声道,“小婉,把箭给我。”
高小婉周身一抖,这才哆嗦着把抱在手里的玉腰弓拿过去。
江城伸手接了,正垂眸想去摸她的头,后者忙不迭避开,怯怯地躲在高恕身后。
他淡淡一笑,也不在意。
“大公子,张毅此人我知道,他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有钱,怕死得很,出天价聘了数十个高手贴身保护。府上还养着护院,人数可不少。”高恕到底还是拦住他,“您孤身一人,实在不宜去冒这个险。”
江城顿了顿,沉声道,“张毅若是不除,她日后必有麻烦。”
高恕苦苦劝他:“您从前为了给严大人铲除朝中异己,每回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到了明家,您且惜命吧!”
“不妨事,就当是还个人情了。”他点完箭矢数量,将面巾蒙上,匆匆离开。
去张府的路上,江城又折返回了一趟明家。
偏院中,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颜色暗淡,他站在外面,隔着扇窗,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轻咳声。声音不大,于他而言却很清晰。杏遥在外间睡得很死,半点没注意到动静。
他本转身将走,定定在原地挪不开脚,最终还是翻窗进去了。
明霜睡得不踏实,被衾滑在腰间,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露着,初秋更深露重,很容易着凉,江城俯身替她把被子拉上。
天幕云层重重,没有月光没有灯火,他看什么也不真切,只听她在梦里叹气,叹了几回,含糊不清地呓语。
他把被角仔仔细细掩实,轻声道:“安心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有雨,晚间却还是狂风大作,吹得满树落叶纷飞。
高恕点着灯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不时往漏壶上看一眼,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四周仍没有动静。他等得焦急,又不能出门去瞧,心绪难平。
高小婉早顶不住睡意,缩在榻上打起小呼噜,高恕见她睡得香甜,不由羡慕。
果然还是小孩子好啊,半点忧虑都没有。
他起身去把薄被拿来给女儿盖上,守在门边望眼欲穿。
亦不知过了多久,高恕撑着头昏昏欲睡,猛然听到“喀喀喀”的叩门声,他一个激灵,走上前去警惕的问:“谁?”
对方的喘息声很重,顿了好一阵才低低道:“高先生。”
高恕连忙把栓取下,一开门,就看见他提着剑,浑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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