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以河图洛书为基的风水大阵,生死相隐,四象变幻无常,发前人所未想。
鹿未玖只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谢氏为天下玄门大族,谢道韫自小就显露出惊人的才情,观她这副风水大阵,岂是几日思索那么简单,更像是她一生风水玄学的总结。
但是这样的阵图,拿给鹿未玖这位谢安未来最大的敌手看,岂不意味着胳膊肘往外拐?
“道韫?”
“鹿兄,我忽然想起一事,先告辞了,这副图先放在鹿兄这里,等来日再来讨教。”
谢道韫说着,长身而起,她身前的茶杯里,茶叶飘浮,竟是一口未动。
鹿未玖此时哪还不知道此女的情愫,只可惜自己此生已经献与风水之学,毕生所求不过是追求天道,儿女之情,实非鹿未玖所愿。
只是,对于谢才女的情意,又该如何回报?
他起身,默然无语的送谢道韫,走到马车前时,前方的佳人突然站住,背对着他道:“鹿郎,家父要将我许配给王献之哩。”
这一声鹿郎,于谢道韫口中罕见的唤出缠绵悱恻的味道,直叫人酥入骨髓。
而她后面的话语,更叫鹿未玖心头剧震——
道韫她,要嫁给书圣王羲之之子,王献之!
车轮辘辘,丽人已经随车而去。
漫天大雪中,只剩下鹿未玖孤独的伫立在雪中,心痛难言。
原来,我对她也不是无情。
风雪如刀拂面,将少年风水大师的心,片片割裂。
王家、谢家,这就像是两座巍峨的巨山无法超越呵……
轰隆!
一声剧震,杨乔猛地从那些前尘旧梦中清醒过来。
他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有了一番明悟,刚才不知为何,自己又感应到老师鹿未玖的往事,这应该是属于老师心中最深藏的部份。
他知道,谢道韫终究是嫁与了王献之的。
在东晋后期的天师孙恩之乱中,无能的王献之被天师教的人杀死,只有谢道韫率领府中人奋起反击,最后力尽被擒。她的刚烈也令孙恩无比尊敬,派人将谢道韫恭送到安全的地方。
此后谢道韫一直孤身直到终老……
这可能是老师心里永远的痛吧。
心里,对老师鹿未玖,又有了一份新的认识。
过去的鹿师,给他的感觉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高贵冷艳,无所不能,却始终少了一分人气,但是现下,杨乔发现,鹿未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亦有浓烈如酒的情感,火热的追求,只是平时他将这份情感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这样的老师,虽然不再像是仙人般出尘,那样完美,但更叫杨乔感觉到亲近。
“痴儿。”鹿未玖的一声呼唤,将杨乔的心神彻底从回忆拉回到现实里。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这位来自魏晋的超级大帅哥,杨乔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刚才那一声“痴儿”既是唤自己,何尝不是在唤老师自己。
鹿未玖对杨乔的想法明明猜到,却不做多的解释,他只是伸出如玉铸的修长手指,向着阵法前方道:“你的朋友就在前方,还不快去。”
“是。”杨乔勇气倍增迈步向前,同时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在追求风水玄门大道的时候,一定不要忽视了其他值得珍惜的事,不要留下老师鹿未玖曾经的遗憾。
阵法流转,此阵法如果没看错,正和当年谢道韫留给老师的阵法图有着八成相似。不清楚当年谢才女的风水大阵,为何会流落此间,成为案件凶手的帮凶,但是杨乔现在也无遐去考虑这些细微末节。
一步踏生,一步踏死,有了先头目见老师鹿未玖的经历,代入老师的视角观看过阵图后,对眼前的幻阵更多了几分认识。
杨乔连走七步,眼前如迷雾打开,一眼看去,正看到胡途他们。
少年的心瞬时往下一沉。
情况不容乐观。
……
展现在杨乔面前的,是一座血色祭坛。
自己的好友,马小灵仗剑半跪在地上,剧烈喘息,显然已经发出她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但在祭坛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依旧笔挺的站立着,而且幻阵依旧稳定运转,显然马小灵刚才那一剑徒劳无功。
在奇门遁甲的大阵里面,阵法的主人可以挪移乾坤无所不能,除非能破掉他的幻阵,否则就算马小灵再强十倍,也是无能为力。
因为你的剑根本劈不中他的真身。
阵法运转,可以虚实相生,对方的真身一瞬间就可以隐遁逃逸。
杨乔注意到,除了马小灵,胖子胡途也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不知道是否受伤了,而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严炎,抱着小熊书包,一脸茫然的站在身边,呆如木鸡。
他更注意到,眼前高矗的血色祭坛充满着血腥和邪恶之气,那股子深入人骨髓的阴湿寒冷,总给他一种熟悉的味道,似曾相识。
目光再仔细看清祭坛,杨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那祭坛周围,有好几具人的尸骨,显然是一种邪恶之极的以人做为祭品的邪道风水术。
在祭坛上,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摆着一个硕大的鱼头,居然是当日偷杨乔“鬼牙丸”的怪鱼脑袋。记得那日马小灵已经将鱼尸抛入江水里,不知为何又会出现在祭坛上。
鹿未玖在杨乔身边,轻轻伸出衣袖捂住口鼻,这里有一种令他十分不适的“阴臭”味,那是一种完全邪恶的负能量。在衣袖后,鹿未玖语速略快的道:“杨乔,小心,这个人……”
“又是你这小子,为什么处处要跟我作对?”
祭坛上的人影晃动着,发出恶毒的诅咒声。
杨乔吞咽了一下口水,大声道:“你认识我?为什么说我跟你作对,你究竟想做什么?”
祭坛上的人嘿嘿冷笑:“你杀了我的神使,令我收集邪灵兵器的计划功亏一篑,又将我好不容易寻到的怨灵给净化掉了,接着又搅乱我在董家的风水布局,现在又直接找到这里,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要处处阻碍我?”
杨乔身体一震,彻底傻掉了。
照这神秘人的说法,自己与他还真是“仇深似海”!不过这人究竟什么来头,自己经历的数次事件,居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现在更是用人命来献祭,这要在过去,这人就是两手沾满鲜血的邪派大魔头。
如果可以,杨乔真不想和这样的人结仇,不幸的是双方敌对的关系已无可更改。
不说别的,就说鬼牙刃被盗那次的鱼精,就因为自己穷追不舍,最后被马小灵给干掉了;接着是地灵大黄,听这人的口气,也与之有脱不开的关系;还有去董府看风水,点出一些关键处,提醒了董胜利,不想却是这人在幕后布局,也等于将这人处心积虑的计划给搅了。
这样看,大家的仇真是浓烈得无法化开。
以这人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做风手段,如果这次不将此人拿下,后面会很麻烦,说不定连家人都会遭受巨大的危险。
几乎是一瞬间,杨乔就在心里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人抓住。
鹿未玖平静如水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令杨乔充满焦虑的心稍稍冷静下来。
“在我那个时代,曾经有一位道人,身修邪派风水,人称天师孙恩。”
孙恩?
杨乔心里一动。
在鹿未玖身陨的时候,孙恩不过崭露头角,不过这并不妨碍鹿未玖对孙恩的了解。
这是一个以道教为名,行邪派之事的风水界异人。
他修习奇门风水秘术,常以活人献祭,为当时东晋朝庭所不容。
眼前这位神秘人,既有谢才女当年留下的阵法,又有天师孙恩的献祭邪术,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时间,已经不容许杨乔多考虑下去,祭坛上的人影,一步步走下来。
杨乔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一身黑衣,身上肤色惨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活在黑暗中。
黑衣与惨白的皮肤相衬,更显得有一种妖异的味道。
狭长的脸上,双眼锐利有神,仿佛两团跳动的火焰,令人一见难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乔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他,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黑衣青年的左手拿着一柄白色的骨剑。
这柄剑通体为一截白骨磨成,晶莹剔透,仿佛高僧的佛骨舍利,但是拿在他的手里却透着一种阴寒的邪恶意念,充满一种污秽感。
“小心他手里的骨剑,那应该是一柄未锻炼成形的邪器。”鹿未玖在杨乔耳边出声提醒弟子。
邪器,为邪道风水祭炼之器,拥有种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异能。
当年孙恩之所以能祸乱东晋天下,正因为他手里有一柄白骨琉璃刀,那是以数十万人生命为祭品,祭炼出的邪器,寻常人只要见到一眼,就会失去抵抗意志,乖乖成为任孙恩驱使的傀儡。
或许,眼下黑衣青年正想效仿当年的天师孙恩,靠邪恶的献祭炼出邪器,从而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地。
杨乔的眼睛紧盯着他,看着他拖着骨剑一步步从祭坛走下,心情沉重。
就算是还未祭炼成形的邪器,也是邪器,除非自己手里有像正一道张天师那样的灵器——天师剑、天师印等等,否则如何能抵挡对方?
先前下定决心要将对方抓住,但现在看来,不是自己要不要抓住对方,而是对方要不要放过自己。
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