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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初识(1 / 1)

苏岑愣在原地,回神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这是什么荒唐场景,就好像一场大梦没醒,另一场大梦又紧随其上,眼前的景色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光怪陆离的厉害,唯有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如旧,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李释披风一掀,从马上下来,一身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英挺,精神矍铄。

“这份见面礼当真是厚重。”话是对着杨万宏说的,目光却一直凝视着前方不肯放下。

原本欺上瞒下的一场大罪,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判了。

杨万宏还当是王爷要怪罪他治下无方,当即伏在地上不敢起来,那几个官差也急忙跪下,恶人先告状道:“王,王爷恕罪,这人乃是个刁民,带着这群假和尚妖言惑众煽动民众,属下正在奉命缉拿。”

“妖言惑众……”李释背着手一步步上前,垂眸看了那个官差一眼,眼神一冷,手里的马鞭扬起又落下,刷的一声,将那人直接掀翻在地。

一道冷厉的伤口从肩头一直横亘到前胸,撕裂了外衣,片刻后才渗出血来。

官差疼的面色发白,却一声也没敢哼出来。

鞭风就擦着苏岑耳边划过,他心里却突然潮湿的一塌糊涂。

曾经在群臣面前,在大殿之上,那些人戳着他的脊梁骨,白齿红牙的一张张嘴,说他“诡辩欺世”,骂他“妖言惑众”,恨不得扑上来生啖其肉,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一次次梦里惊醒都是那副场景,一身冷汗淋漓,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最可怕的还是梦里那个人也在,一双沉沉的目光望着他,一言不发,眼里却满是痛心。

这一鞭凌空破开了一道缺口,苏岑忽然觉得那些骂声都远了,噩梦洪水般退去,他终于浮上水面,狠狠吸了一大口气。

李释把马鞭随手扔给身后,几步上前,再伸手时手上竟也带着一点点颤抖。

“子煦啊子煦,”冰凉的扳指在脸侧轻轻划过,“我怎么总能在这里遇上你。”

一间茶楼,寥寥几个人,苏岑抱着一盏魁龙珠,凉透了也没喝上一口。

“刚刚那个杨大人不是什么好人,”苏岑低着头轻声道,“他指挥手下的官兵把真的灾民都赶到城外去了,这里留下的都是他找人冒充的,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这场地动中受灾最严重的是在符离县,而不是宿州城,那里的百姓已经好多天没吃上饭了。杨万宏把赈灾物资据为己有,欺上瞒下,他……”

“我们来的时候从徐州取道,特地绕到符离已经看过了,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百姓也已经安顿好了,”李释出声打断,“还有吗?”

苏岑张了张嘴,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这朝中有什么能瞒得过李释那双眼睛,那个杨万宏自认多大的本事,敢在宁亲王面前搞花样,结果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还有老师没等朝廷的恩准就擅作主张给宿州增兵和粮草,他一向是这副性子,你能不能恕他无罪?”

李释无奈笑了笑,“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苏岑指尖抠着杯口,眼神像是要把青白釉的瓷杯看出一朵花儿来。

最后还是李释先开的口,“你这一年过的如何?”

苏岑抿了抿唇,“还好。”

“瘦了,”李释打量了片刻后道,“有人为难你了?”

“没有。”苏岑轻轻摇头。

“怎么跟一群和尚在一起?”

苏岑看了眼正在楼下吃斋的灵元寺和尚们,道:“佛法无边,可以平心静气。”

李释问:“为什么需要平心静气?”

苏岑抿了抿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他说不出口。

气氛一时静了下来,李释沉沉的目光垂下来,知道他这又是把责任背负在自己身上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却还是画地为牢,不肯饶过自己。

“当初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李释道,“有些话我也没来的及对你说。”

苏岑头埋得很低,轻声道:“我没脸去见你。”

“后悔了?”李释问。

悔吗?苏岑轻轻咬唇,无数人问过他,为了两条人命,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多年的努力经营一朝散尽,更是险些赔上性命,他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只是他一直不肯正视这个问题,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哪里是丢了声名地位,他是丢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飘来荡去的空壳子了。

李释道:“早年间,我巡查淮南道驻军,路过宿州,就在这里,遇见过一个人。”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房里尚未掌灯,被窗外阴沉的天色压下来,笼罩在一片越来越浓郁的黑暗里。

苏岑慢慢抬头,看着李释隐匿在黑暗中的一片轮廓,忽然有个想法浮上心头。

“十两银子能保命,十文钱却能保住一身骨气,你会怎么选?

一道闸口轰然打开,满腔情绪宣泄而下。

那一年的宿州,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

他出师不利,刚到宿州城就被偷了钱袋子,高烧不退、走投无路,最后只能街头卖画为生。

形神筋骨绝佳的墨竹图,本来能卖个好价钱的,买画的人却要求他在墨竹之下再画一只锦鸡。

那时的他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害怕为何物,一腔意气驱使下断然拒绝。那人恼羞成怒,砸了他的摊子,折了他的画笔,他却还能挺直了腰杆直言道:“说了不画就是不画!”

也就是那时,人群中一道声音兀地响起,明明深厚低沉,却瞬间穿透了周遭嘈杂的环境。

那声音道:“十文钱,这幅画我买了。”

宿州连日阴雨,他当时已经是高烧不退,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十文钱,对他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却欣然便把画卖了。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如何选择,轻轻一笑,数了十文钱,掌心抵着掌心,交到了他手上。

这些他都记得,却唯独想不起来那张脸。

如今与李释阴影里那张脸叠在一起,忽然就清晰起来了。

“当初是你……”苏岑抬眼望过去,一行热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一身傲骨茕身立,枉作浮虚阶下尘。”李释吟道,这是他画上的题字,交画之时即兴所作,挥毫泼墨就写上了,除了买画的人谁也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当初他高烧不退,四文钱买的包子没顾上吃便靠着油腻腻的桌面昏睡过去,梦里隐约觉得有人轻飘飘将他带走,一身清冷的檀香味,好闻的紧。

醒来却是在一间客栈里,房里的桌子上还摆满了精巧玲珑的菜品,茶香悠袅,点心香甜,与那腻的发慌的猪油味一比,天差地别。

那人的声音比世间的一切美酒都要醇厚,“我看了,你那幅画画的很好,十文钱给少了,就再请你吃顿饭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在一起谈经论道,那时候他张扬恣意、风采绝尘,以桌面为纸,以筷子为笔,胸怀天下,指点江山。他们道边将拥兵自重的问题,探讨榷盐令的利弊,还一起大骂了两党争斗,说着说着便是一夜未休。

他兴高采烈,却也是大病之身,临近黎明才不支睡去,醒来却把一切都忘了。

难怪当初在东市茶楼初见时,李释会隔着一扇轻纱帐子打量他,难怪当初琼林宴上,李释一眼就知道哪里最适合他。

可他过度解读那眼神里的意思,以为那是调侃,是嘲弄,忿于自己无论干什么一眼就被被看穿。

他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如今想起来,不过是想再找回那种势均力敌的感觉,不甘心于自己初次交锋就处于劣势。

苏岑掏了几次才找到随身带着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一枚铜板,怀在胸口,背脊颤抖地厉害。

李释起身,安抚道:“当初那个一身傲骨的少年还在,一直都在。他为大周平冤狱,正律法,主持公义,在强权暴政面前始终也不肯折腰。”

“他没错,只是在众人皆醉中独善其身而已,他若真是选择了那十两银子,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子煦了。”

“宿州城也好,长安城也好,都不该成为禁锢你的枷锁,河清海晏,你还得替我看着。”

苏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什么都没有,睡的酣甜又踏实。

一觉醒来天已经晴了,城外的灾民大批涌入,终于得以饱餐一顿,熙熙攘攘的人声总算给先前的假城带来了生气。

李释在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也已经快马加鞭回京了。

当年李释给他留下了十文钱和一身傲骨,如今又为他破除枷锁,还他自由之身。

一场大梦终究醒来,一切回归正轨,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但在大周疆土覆盖的地方,李释就与他同在。

从宿州回来以后苏岑就不去灵元寺了,也不再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沾样样都独有造诣。并且慢慢帮着苏岚处理茶铺的生意,本就是冰雪聪明的人,跟着苏岚几趟下来,上手的倒也挺快。

苏岚大喜过望,见人总算有了精神,又试探着提了提成家立业的事儿。

没想到苏岑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男大当婚,自己听从兄长安排就好。

苏家少爷与王家小姐的婚事定在腊月初八,迎亲当日,红妆十里,一时之间万人空巷,据城里的老人回忆,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新郎倌迎头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如玉,仪表堂堂,身后跟着艳红的八抬大轿,轿子后头单是嫁妆就铺展出将近一里地去。

苏府之前,林宗卿亲手提的四个大字——佳偶天成,一点也不比当初在贡院门前提的器小。

有了刺史大人做榜样,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人物纷纷到场,偌大的苏家宅子竟险些装不下来。

良辰吉时已到,三书六礼皆已齐全,一对新人由一根牵红引着缓缓上前,来到正堂之下双双站好。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却出现了骚乱,一个身影破开人群上前,直接冲到了正要行礼的庭堂之上。

“苏公子,京城六百里加急!”

说起来这人苏岑认识,是英国公府的一名下人,平日里都是听从郑旸调遣。苏岑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郑旸这又是要搞什么,刚欲上前,却被苏岚一个眼神制止了。

“吉时已到,先把礼行完。”

苏岑犹豫一番,确实不好让这么些人干等着,只好对那名奴仆示意稍等。

刚转过身去,那名奴仆一急之下断然出声。

“宁王李释涉嫌勾结突厥、谋害先帝、意图谋反,暂将其扣押兴庆宫中,不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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