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车队里当年的旧人所剩无几,但圈子里不乏知晓过去的人,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记忆稍被勾起,就如同开了闸的水库,汹涌而来。
烈日当头,烧在人身上,像是要在人心头也点起一把火。
周以汀知道自己的过往迟早会被扒出来,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因为影子特别歪,所以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加之前些天连天怒喝她的场景,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队里一定也有流言,只是大家碍于江辻烈的面子,比赛当前,没有爆出事端。
只是,她没想到来得那么快,比赛刚结束,就被逮个正着,像是守株待兔,早就等在那似的。
周以汀有些发懵,迟迟答不上来,秦礼在一旁同样始料不及,他以为这两天的火力会冲着他来,没想到有人敢朝江辻烈开枪。
周遭的记者有些是新人,对过去的旧闻知之甚少,一听还有这等劲爆故事,一个个都盯着周以汀不放。
周以汀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只是有头盔遮着,她被艳阳烘烤了一天的红晕还未褪去,外人看来,并不能发现她现在变了脸色。
那帮人还在等着周以汀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小周,杜总找。”
一看是锅子,这一下算是解了围,秦礼立马反应过来,护着她往外走。
可那人哪里肯放,又发一问:“当年猥亵指控,最后不了了之,时隔多年,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这人穷追不舍,分明是要给周以汀好看,周以汀登时回头,目光捕捉到那人,可那人头戴鸭舌帽,遮去了眼,面上还戴着口罩,分明是早有准备捣乱,好叫人认不出面貌。
而此时,旁边已是一阵哗然。
“交代?”周以汀已经转过身,冷声道,“我为何要跟你交代?”
可能是周以汀一直显得文文气气,寡言少语,待人和淡,此言一出,暗藏锋芒,就连秦礼都有些诧异。
“当年搅得满城风雨,生怕外头不知,现在为何不给大众一个交代?”
这人处处针锋相对,周以汀反倒镇定下来:“你什么人?”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起这个一直引雷的家伙,躲在暗处,不怀好意,然而,那人胸牌上写着身份,却是没怎么听说过的小媒体,也可能是自媒体,现在谁人都想在互联网上博眼球,挣得一份流量钱。
他这句话是刺中了周以汀的命脉,当年事情闹得挺大,落得一地鸡毛,眼下因此恼羞成怒,实在面目可憎。
秦礼见情况不妙,赶紧揽过她,开始扯些官方借口想要遁走,不料却被周以汀反手压住,他不禁低头,那只手正在发抖。
这人说错了吗,其实没错,不论是不是她做的,跟她做的几乎没有分别,是她没能阻止在先,现在她还要逃吗?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道歉,她害怕极了,选择怂了。后来每一日,一面承受着负罪感,一面沐浴在见到他的欣喜中,内心反复煎熬,所剩无几的胆气都不够看他一眼,更不用提对他剖白。
所以,五年前把他一个人留在地狱之门,面对舆论的狂轰乱炸,现在,她还要可耻地逃吗?
他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对着穷追不舍的媒体说:“造成现在的局面,如果有错,错一定在我,请各位不要去打扰她和她的亲人。”
那段采访,她看一次,哭一次。
周以汀忽然抬手,秦礼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怎样,谁知她摘了头盔,露出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庞,坦坦荡荡地面对镜头。
一个个黑漆漆的镜头,像是无数个枪口。
她的眉梢已经染上了火气,这么多年,管束自己的脾气是她每日的功课,好不容易把那层薄怒狠狠压下,她才用平静地口吻,说:“当年的事,是我太过幼稚,不知好歹,错都在我,是我的身份、年龄被人利用、误会,江总不过是可怜我痛失父母,供我读完高中,他是正人君子。”
好一段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接话。
周以汀掩饰住心跳过快导致的手抖,回过头看向已经傻掉的锅子:“不是说杜总找我吗?”
锅子眨了下眼,回过神,磕磕巴巴回道:“是。”
周以汀带头转身离开这个是非地,一脸铁青地回到自家大本营,一抬头就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是昨天见到的女生,打扮得光鲜亮丽,与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正拿无比冷漠的眼神盯着她。谢江也在,眉头深锁看着她。而这些天都来蹭场地的郁穹,傻小子一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快要挂不住了。
目光终于看到最旁边的人,他今天穿了队服,依然戴着墨镜,只露出冷峻的下颚,端坐在临时搭起的圆桌后,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以汀心跳如雷,为了不让自己的手继续抖,她死死握着拳,控制住自己想要逃避他视线的冲动。
帐篷里诡异地安静。
敢出气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人正指着周以汀鼻子骂:“你都跟记者说了什么?以后大小采访,不经我的同意,都不准乱说。”
杜孑宇动了大气。
秦礼不得不出面替她说几句:“杜总,是那人中伤在先,小周只是为自己辩驳。”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替她说话。”
秦礼一愣,规矩站好,爱莫能助。
周以汀默然垂首,其他人佯装忙着做报表,看数据,实际上眼睛都在往这里瞟。
江辻烈慢慢起身,动作幅度不大,却立马引人注意,周以汀余光瞥到,眼皮跳了跳。刚才顶着胸口一口气说出去的话,他应该听见了,会有什么反应?
“晚上的聚餐,不要耽误。”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所有人心神一震。
杜孑宇一愣,这架势,还聚餐啊?
却见江辻烈随手拿起桌上的资料,走到他身旁,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淡道:“抓紧收拾。”
他的态度稀松平常,像是完全没受刚才采访风波的影响。
杜总捂着肚子:“……”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给杜孑宇使了个眼色:“搞定那人。”
杜孑宇:要你说。
另一边,老黄一拍大腿,领会老大的精神指示,招呼大家开始整理行装。
周以汀沉默地走到圆桌边,跟大家一块收拾东西,额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滴,湿透了她的刘海,有人拿了纸巾递到她面前,她愣了下,才伸手接过。
“谢谢。”
抬头看去,是谢江,他面色沉冷,见周以汀接下后,直接转身走人。
周以汀捏着纸巾,慢慢擦去滑落下来的汗珠,太阳穴针扎一般疼。
车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犒劳大家,会在比赛结束当晚,一起出去吃个饭,如果成绩好,那就当庆功了,成绩不好,更要鼓舞士气。
周以汀跟着大部队来到餐厅,虽然是车队内部聚餐,但江老板十分大度地带上了场外人士,但郁穹实在吃不消这个气氛,在周以汀的示意下找了个借口离开。
包厢里分了两桌,已经有人入座,江辻烈和杜孑宇坐在左手边的圆桌,他正和那个女生聊天,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谢江也坐在那边。她很快走向右边,拣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秦礼原本想跟她坐一起,但被杜孑宇叫到了那一桌。
她这个位置,恰好看不到他。
人很快到齐了,杜孑宇作为车队经理,要讲几句场面话,他这方面嘴皮子挺厉害,说两句,就引来底下鼓掌。言语间把所有人都表扬了一番,最后带了句:小周也不错。
没了。
周以汀不是很在乎,反正这辈子别想从杜孑宇狗嘴里听到赞赏她的话。
等他废话完,终于可以动筷了,当然还有酒,紧张了好几天,抓紧时候松快松快。边上兄弟几个已经开了好几瓶,红的白的啤的都有,问周以汀喝什么,她递过杯子,让随便给倒上。
她今晚有点想喝酒。
队里男生多,很快场子不再拘着,热络起来。艾克今天也来了,一直闷头顾自己吃,听秦礼说,队里应该是跟他沟通过了,做了思想工作,不然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好在她边上坐着锅子,这精神小伙很活络,跟这个碰杯,跟那个劝酒,转过头发现周以汀自己把酒喝完了,赶忙拉住她:“哇,好酒量,来来来,干一个,祝贺你啊。”
周以汀心道有什么好祝贺的,但看着锅子真诚到发光的眼睛,默默接了这一杯,一饮而尽。
这一下,另一边的小伙子也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小周同学酒量不错啊。
原本周以汀身份微妙,不少人在观望,锅子开了个头,这一桌的都不矫情了。这个团队其实很“单纯”,梦想这个词现在好像离年轻人越来越远,但坐在这一桌的又有哪几个不是为了梦想而坚持,没点热血,还真干不动这一行。周以汀明白镜头前可能是秦礼和她,但背后强大的支撑保障全依仗团队,所以,她也主动给同桌的兄弟敬酒。
别人还要互相劝一下,争几句:你喝不喝,干了啊,我一口喝完,你别整这套,跟我还唧唧歪歪,赶紧满上……
到了周以汀这里,二话不说,干完。
她酒品如此豪爽,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连老黄都忍不住探头过去:“你们干嘛呢?”
“小周可以啊,酒量深不见底,已经一瓶红酒下去了。”
老黄瞪圆了大眼睛,他好酒,偏偏酒量不大行,特别羡慕那些海量的人,立马端起酒杯,来到周以汀身旁,周以汀见老黄来了,赶忙起身。
“小周,没想到啊,车玩得好,酒量不错啊。”
周以汀已经给自己满上,主动敬了敬黄斌:“黄头,那我先干了。”
“呵呵,”老黄喜上眉梢,他最喜欢痛快人,看不出来小姑娘这么上道,“爽快。”
周以汀再次上演令人叹为观止的能力,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口气喝完了一杯红酒,她将酒杯倒扣,面不改色。
这下场子更热了,慢慢变成有奖竞猜加排队攻擂,看看周以汀的酒量究竟有多深。
周以汀把他们这桌都干完了,包括艾克,这人没为难她,但态度也不怎么热切。随后,她手里抓着一个酒瓶,转个身,来到后面那桌。她觉得自己神色平静,但在那桌哥几个看起来,这就是今晚的杀神,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随便找了一个起头,每个人她都不偏不倚,一杯倒满,不说废话,敬你,干完。
这架势过于吓人,到最后,秦礼都不敢跟她喝,忍不住劝她一句:“你吃过东西了吗,少喝点。”
就连坐在对面的谢江看了,也不由皱起眉。
周以汀不在意地笑了下,她现在的状态跟醉还沾不上边,只是双颊晕出点红,很是好看:“搭档,跟你合作,是我这五年来最开心的事之一。”
她对着秦礼的笑发自内心,嘴角的弧度和眼神的变化就能看出不一样,能跟他搭档,是这些年最痛快的事。
敬完秦礼,下一个人物,她不由放缓了脚步,佯装倒酒的模样,其实脑子里在飞速地模拟一会该用怎样的态度和语气跟她说话。
酒倒得再慢,也不过是几秒的功夫。
周以汀走到女生身边,那个女生正贴着江辻烈,一直嗲兮兮地他在撒娇,说着很没营养的话。
周以汀站在她背后,等了好一会,还是秦礼注意到异样,跟女生提醒了一句,那个女生回过头,长睫毛一扇,露出一双杏眼,不大客气地盯上周以汀。
她早就察觉到周以汀就在身后,无非是故意晾着她罢了。
她似笑非笑:“你知道我谁吗,就敬酒?”
周以汀缓缓把她打量了一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周以汀没醉,但毕竟喝了不少,脑子里平时总是上锁的弦有些松懈了,这娇憨的小脾气有点冒头。
江辻烈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看不出来吗?”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好看得周以汀从不容貌焦虑的人,都有些嫉妒。
“你脸上又没写。”她冷淡地回敬。
江瑜这火蹭就上来了,这绿茶要么不说话,一开口还真跟杜孑宇说的一样,能把人气死。
江辻烈听到,微微低头,抬手掩在鼻下。
“momo。”江瑜抬着下巴自我介绍。
周以汀心电流转,脱口而出:“你就是momo。”
这一下,倒是把江瑜说蒙了:“你知道我?”
江辻烈也有些意外。
周以汀没有解释她是在江辻烈卧室看到那幅画的署名,举着杯子,手有点累,忍不住提醒一句:“喝吗?”
作者有话要说:江瑜出现过
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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