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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1 / 1)

溧阳长公主早便对郑玉磬说起过圣上想要将她迎入宫中,但是具体的位份恐怕除了圣上谁也不敢给一个准信。

“是妾的身份教圣上为难了么?”

郑玉磬纤细的手指抚平圣上微蹙的眉头,反而没有圣上所预想的紧张,反倒是多了几分坦然:“难道宰相们连一个才人或是美人的位份也容不得吗?”

纸里包不住火,如今圣上无非是用权势来逼人指鹿为马,实则宫中都知道圣上所养的外室才不是中书令郑家的女儿,而是江南某个寒门里养出来的女儿。

她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秦氏灭门,这些道貌岸然的勋贵们要谴责的不是圣上或是废太子,而是她这个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

既然是祸水,当然不够资格侍奉一手制造了这些惨祸的至尊天子。

“音音所求便只有这些么?”圣上原本是为博美人一笑才故意说起此事,听见她这样说来反而意外。

“位份有什么要紧的,而且才人的位份也很高,原先我在宫中的时候远远见到服侍圣上的才人还得行礼呢!”在她的认知里,才人大概就是很高的嫔妃了,“只要能正大光明地侍奉圣上,于妾而言便已经是福份了。”

郑玉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对于圣上而言有多么渺小,“若不是这个孩子,便是没名没份,我也是该一辈子伺候圣上的。”

郑玉磬本来就年岁不大,对内廷也并不了解,她说这话或许是无心的,但圣上听来却觉得心中百般滋味,只要自己不在乎颜面,礼法本就不大能约束得住他,然而郑玉磬身为女子,却不能这样随心所欲。

她做了自己藏在道观的外室,锦衣美食自然远胜昔日,可她却从原本人人艳羡的探花郎夫人变成了被人唾弃的祸水,没名没份,心中也会自轻自贱一些。

“这原不是音音的错,若是当日朕早些看见你,哪里还会有如此波折?”

圣上从袖中暗袋里抽出了一方折叠妥帖的淡黄色丝绢,坐起后递给了满面疑惑的郑玉磬,笑着道:“日后入宫,你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了。”

“贵妃?”

饶是郑玉磬料到了这位份必然不会如才人美人一般低,但是也没有想到圣上竟然是存了叫她成为后宫之首的心思,她知道男人献宝的时候总是期待能从女子的面上看见惊喜的神情,哪怕她没有欣喜若狂,可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震惊并不是作伪,也足以满足圣上的心思。

借着红烛微弱的光亮,郑玉磬能瞧见淡黄色丝绢上是圣上的亲笔手诏,在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赞美褒扬之后,清晰地写着“立郑氏女为贵妃,居锦乐宫,十一月初八日入宫。”

圣上的字如其人,气势凌人,行草中又带了些飘逸张扬,不拘小节。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座宫殿上一位主人是掌管六宫的张贵妃,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张庶人。

“若是随随便便册封一个才人,有什么好叫朕烦恼的?”圣上在那张写满了疑惑惊讶的面容上轻轻亲了一下,“从今往后宫中无论是谁,都得向音音行礼。”

圣上知晓她对宫里的事情还不太清楚,但是之前张氏那么奚落她,音音应该也能明白贵妃是宫中之首。

往常册封贵妃的诏书都是由学士书写的,这还是他头一回有兴致自己来写这些对被册封者的赞美词汇,半点不觉得厌烦虚伪,反而写着写着便惦念起她来,非得过来看一看才安心。

“您怎么……”郑玉磬不知道为什么惊讶之余又有些不敢置信,她双手捂着脸,不知道那哽咽声中存有几分真意,“我哪里配得上贵妃的位置,您知道的,我连执掌中馈都是勉勉强强,更何况是掌管后宫?”

圣上平日要立高位嫔妃总是不免涉及到其他后妃与其母族的利益,在天子和颜悦色的时候,有些臣子也敢直言进谏,然而他这些日子才下诏废了先皇后所出的太子,又杀了几位皇子,朝野皆惊,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敢拂天子逆鳞。

这个时候皇帝能把注意力转移到贵妃身上去,反倒叫他们松了一口气,象征性劝了劝也就随圣上去了。

毕竟圣上说过永不再立后,而贵妃就算是再怎么得宠,退一万步来讲,哪怕生的是位皇子,她的孩子毕竟还太小,圣上天纵英明,总不会立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做太子。

她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圣上就是喜欢她这样手足无措的模样,显德送来了岑建业亲自熬好的药,见圣上正笑着去拨开郑夫人、或者说是郑贵妃捂着脸的手,举止亲昵,连忙低下头去,心跳得有些厉害。

“你是朕喜爱的女子,皇嗣的生母,难道一个贵妃位还不配吗?”圣上笑道:“如今还是惠妃暂代执掌内廷,你现在怀着孕,先在旁边跟着学一学,以后熟练些再让惠妃将凤印送回来。”

宫中永不再立后,凤印一直是由掌握宫权的人暂时保管,圣上宠爱美人归宠爱,可也希望自己的内廷井然有序,现在要郑玉磬立马接手这些事情自然是难为她了,还是等她多学些日子才能执掌内廷。

“我什么都不懂,接手宫务,惠妃娘娘教导我怕是会头疼。”

郑玉磬想想也觉得尴尬,当日她入宫选秀,几个妃位上的女子都是坐着相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如今却要向她们觉得连做皇子侧妃都没有资格的郑氏女行礼问安。

说来也有意思,圣上后宫的女子何其之多,有些被宠幸之后都不一定会有位份,她若一开始便被圣上中意纳入后宫,或许还得不到这样的高位。

“进宫之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朕,音音脸皮薄,心肠又软,她们若是笑话你便让人去找显德,朕替你处置她们。”

圣上手里拿了冒着热气的药,自己执勺尝了一口,酸苦的滋味确实是一种折磨,但是这不是郑玉磬把药倒掉的理由,“是要朕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随着一道进来的岑建业以为圣上就是再怎么宠爱郑夫人,了不起也不过是把药吹凉,没想到圣上喝了女子的安胎药,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夜色如墨,倒也没教圣上瞧出来。

多亏那里面多加的是镇定心神、助人入眠的几味药材,又是他眼不错地看着熬药,要不然万一损及圣体,他便是诛族也不能自赎其罪。

不过郑夫人看起来倒是十分平静,大概与圣上这般相处已经习惯了。

“妾自己来。”

郑玉磬没想叫圣上喂她,特别是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从圣上的手中接过碗,待温度能入口时便屏着气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从喉咙大口大口地涌入胃部,喝完之后不单是苦得失去了味觉,还有些轻微的恶心,只能紧闭着双唇,眼泪汪汪地看着圣上。

“怎么这样苦?”圣上见她吃不了这样的苦头,微蹙着眉问岑建业道:“就不能稍微改良些滋味吗?”

岑建业想给圣上说一说这药材相生相克、十八反的道理,但话到嘴边,还是低下头回禀道:“不若臣制一些蜜丸给夫人备着,多加些蜂蜜调和,可以稍微减轻一些苦味。”

“不是夫人,是贵妃。”

圣上看向地上的太医,岑家在太医署也做过几代了,岑建业立刻领悟了上意,以额触地请罪:“是臣唐突,还请圣上与贵妃恕罪。”

内室的侍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惊,但随即也都反应了过来跪下,脸上喜气洋洋,齐声恭贺贵妃受封之喜。

她们这些人本来大多数就是从内廷里出来的,要是圣上一直不册封夫人,那才是件麻烦的事情。

“朕记得你爱荔枝蜜,回去叫人送来配药。”圣上看郑玉磬不吃蜜饯,想起她素日的喜好,令人从道观里寻些荔枝蜜调了熟水饮给她,温声抚慰道,“朕知道药不好喝,但是为了孩子和你身体安康,这些药还是要喝,一顿也不许免。”

圣上难得记得一个女子喜欢吃什么,岑建业亲眼见识到圣上待郑贵妃的恩宠,但贵妃仍然是一张苦脸,心里不觉对这位圣上的宠妃又多了几分重视。

“长公主殿下日日都要我出去散心,圣上又要我喝药,”郑玉磬低声嘟囔道:“我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待上一日,什么药也不用吃。”

为着圣上驾临,人仰马翻闹腾了半夜,圣上饮了那药也生出些倦意,让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也不顾规矩,解衣躺在了郑玉磬的外侧。

“要是圣上能天天过来瞧我就好了,”郑玉磬感觉到圣上衣间的血气已经荡然无存,主动靠近了几分,“我做什么都有人替我撑腰,明天要是长公主再派人来请我,便说是伺候圣上累了,正大光明睡上一日。”

“溧阳也是为你好,想要你高兴些,”圣上揽了美人入怀,像是哄孩子一样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便是当年对待他最喜爱的女儿也没有这样耐心细致过:“不去就不去罢,你是贵妃,又是她的皇嫂,以后溧阳也要听你的话,哪能你处处依顺她?”

“我是圣上的嫔妃,算是哪门子皇嫂,”郑玉磬嫣然一笑,睡意渐渐涌上来,在圣上的拍哄中渐渐困得说不出话来,“住在人家的地方,自然要客随主便嘛……”

圣上尝了药之后困乏,躺在床榻上反而无法入睡,虽说多么大的烦恼见到她之后也能轻松释然,可是江山后继之事并不是躲进这一片温柔乡就能回避的。

他的手覆上郑玉磬的小腹,声音低沉醇厚,似乎带了些叹息:“太子无德,那几个年幼的又看不出来有什么出息,这个孩子生出来之后朕打算留在身边,自己亲自教导,音音想日日见到朕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三殿下呢?”她嘟囔了一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不是还救过我的命么?”

“这个孩子半点也不像朕,反倒是随了他那个生母多些。”夜深枕畔,温柔迷乡,圣上也会卸去些心防,随口与她道:“但也胜在忠心孤直,若是作为君王手中的一把利刃,倒很是适合。”

岑建业不知道在药里加了些什么,郑玉磬困得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也不知道圣上说的是什么,她被人抱着轻蜜爱怜了一会儿,又觉得男子的胸膛太热了,“好哥哥,我太困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好不好?”

圣上怔了怔,旋即在她面颊上轻咬了一记,不免自嘲和一个什么都不懂、对朝事也丝毫不关心的小女子说这些做什么,放她去背身睡了。

……

诏书下发到三省,皇帝要册封新贵妃的消息在朝野传开,溧阳长公主闻听之后虽说吃惊,倒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同郑玉磬闲聊时会偶尔开些玩笑,心疼宫中的玉瓷丝绸,调侃她果然是个祸水,宫中不知道多少女子知道这道旨意后气得要摔砸物件。

但是三皇子府中却并没有半点沾染喜气的意思,萧明稷听心腹说起圣上这位新晋宠妃的时候正在书房写字,闻言也不过是停了停,洒脱不羁的走笔凝滞在那处,再走下去便成了败笔。

“圣上对女子素来薄情,倒不想能为一个外室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心腹恭声回禀道:“如今坊间新出了不少话本,听闻好些女子都对内廷向往不已,大抵也是受了圣上与贵妃的影响。”

他既然写不下去,索性将纸张随手揉卷,亲手将废纸放入炭盆,瞧着火舌将纸张上的墨痕舐尽,圣上疑心太重,对子女亦是如此,因此除了给那个女子写的信与日常上表,他的字迹从不会落于旁人之手。

“贵妃娘娘果然很有几分笼络圣心的手段。”他轻声一笑:“那些人想爬上御榻,总得先揽镜自照,看看自己配与不配。”

心腹躬身听见主子说话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猜测或许是因着主子生母忌辰将近,圣上只顾着探望贵妃,对充容之事半点不问,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不免好心相劝。

“郑氏风头正劲,废太子与明徽公主当日何其受宠,竟也因为贵妃之事触怒圣上,殿下既然弃暗投明,此时也该与贵妃交好,方能上承圣意,下抚臣心。”

朝臣们一直以为三皇子是太子党的嫡系,圣上那日出宫去道观探望郑贵妃,宫中防备松懈,又有张氏作为内应,孝慈皇后母族作为外援,本该是万无一失之举,谁料三皇子中途倒戈相向,令太子满盘皆输,成为了一介庶人。

心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萧明稷重重地咳了几声,心知是殿下旧疾发作,连忙闭口不言,也不用万福张罗,亲自倒了茶水送到三殿下的手边。

他连饮了几口热茶,方解心中郁气,声音略带了些咳嗽后的沙哑:“那个安放在道观密室的人怎么样了?”

心腹听到萧明稷询问,连忙跪下请罪:“这些时日圣上往道观去得频繁,属下还未来得及亲自入内查看。”

那个安放罪人的密室就在圣上与贵妃的床下,大夫也不能日日去照看里面人的身体,当然殿下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死不聋就行。

“算了,过些日子是阿娘的忌辰,玉虚观设水陆道场,我亲自去瞧一瞧他便是。”

“可是……”心腹略有些犹豫,“圣上对贵妃分外看重,殿下若是碰上了,恐怕会令圣上起疑。”

“能有什么不妥之处?”萧明稷摇摇头,道:“贵妃为后宫之首,她既然做了长辈,我又怎能不去拜见母妃,”

这话说得不错,然而心腹却总觉得有些怪异,他躬身告退,走出书房正门后回头瞧去,他家殿下仿佛在烧什么重要的东西。

厚实的奏折孤零零地躺在炭盆里,隐约可见“儿臣叩请圣上赐婚”、“两心相悦”之语,俨然是书房主人的笔迹

只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郑贵妃……”

萧明稷静静地瞧着铁笼中因为忽然加了纸张而蔓延的火苗,低声念着这几个字,蓦然一笑。

“你好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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