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时,她对这些全不上心,也知道杨陌后宫除了她们几个有头有脸的,还有一堆没头没脸的。至于多少人,她也没个数。
唯一一个印象深的,就是去泰山时,那个刘奉仪。
她那时对这些人全不熟,第一次见刘奉仪倒是吓了一跳。
刘奉仪眉眼其实倒也不错,一双水灵灵的眼,也算是顾盼生辉。只是那拱梁大蒜鼻太过突兀,把一张脸全毁了。
她心里诧异,这样的姿容如何进得东宫,更诧异去泰山这样抢破头的差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不过想想自己也来得莫名其妙,倒也没再花心思去想这事。
尤其是一出城,她就被杨陌缠着,每天也就是出发时和下车歇息的时候,偶然会遇到刘奉仪。
刘奉仪每次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凑上来跟她热情地打招呼,恨不能贴身来伺候她。她自然知道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位份,一方面,刘奉仪也是想在杨陌跟前露露脸。
出了宫,杨陌待她又格外的体贴,她心情也好起来。见刘奉仪这般巴结,便起了点捉狭的心思,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着。
杨陌初见刘奉仪,倒没像她似的大惊小怪,得知这也算是他的女人,他手里的黛青茶盏荡了一荡,可身板仍是笔直,端坐如松,面不改色。
只那日夜里,没叫她好过。
她第二日便脚酸腰酸,脖子也围得严严实实不敢见人,便再不敢惹他。
可刘奉仪不知道这些暗底里的官司,见她这般大方,便往她这里送重礼,出手极是大方。还是筥儿这个包打听跟她说,原来刘奉仪家是皇商,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刘奉仪这样的姿色也能进宫,还能有这样的好机会。
只是一想到那如兰似桂,清高贵重的蒋寄兰原来是个爱钱的,又觉得好笑。
出行一月,总要撞见身上不方便的日子。她一发现,便早早跟杨陌说了。倒也没敢提刘奉仪的事。
她也知道,除了刘奉仪,这一路上,那些奉旨接待的官员可没少找些色艺无双的少女献上讨好。只是杨陌一概没收罢了。
这些官员只当是他瞧不上,有在驿站见过她的,便都到外头去学舌,说什么乔良娣跟着,天仙似的,殿下哪里瞧得上这些庸脂俗粉女人。下头的官员听了,便越发下心去选人,她都偶然瞧见过一两个真美的。可杨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也都打发了,还是夜夜跟她宿在一处。
那时她便想着,既然她不成,刘奉仪又入不得杨陌的眼,怕是这些人的机会来了。
她虽没有痛经的毛病,可身上来了,还是有些容易疲累,便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脸上好像趴了只小猫儿一般,热乎乎的直拿舌头舔她,吓得一惊,伸手一推,有人一仰,从她身上滑下,砰地撞到了什么。
她赶紧翻身爬起,却见杨陌满脸通红,一手捂着后脑,眼神在隐隐的红烛光下跳动。
她忙谢罪,问他怎么来了。
杨陌舔了舔嘴唇,好似意犹未尽一般,道:“除了这里,孤还能去哪里?”
浓郁的酒香,带些甜,混杂着伽南香,沉甸甸地熏得她有些恍惚。
她便抿了抿嘴,道:“若要正经的,刘奉仪在那里望眼欲穿。若要不正经的,殿下想要多少都有。”
杨陌靠近她,头一垂,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像个孩子般蹭了蹭,双手环住她,喃声道:“她们想天鹅屁吃。”
盈儿还从来没听杨陌说过这种粗话。
先是吃惊,后来便觉得好笑,又不敢放肆大笑,只得用手捂住嘴,可越想越觉得好笑,渐渐地整个身子都笑得轻轻抖动。
杨陌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她,半天,伸手揽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埋在自己重重起伏的胸膛上,长长叹了一声,道:“你总算是笑了。”
不知怎么的,那天她本是笑着,听到这句话,一阵心酸,便渐渐湿了眼眸。
大概就是那一天开始,失了心的罢。
这一群人一直乐到下午,还在龙首池里摘了些莲蓬才走。
盈儿便洗了澡,又打了盹,才起身细细查看礼物。
其中最好的,便是宣嫔送的一件夏衫。
烟蓝软云罗,滑不留手,又轻又薄,苏样绣法的鹊桥补子,配色淡雅。
缝得极精致,也不知道是赶着特意给她做出来的,还是早就准备的。
不管怎样,倒都能看出人家的一番真心诚意。
还有便是顺妃送的五生盆。
三足玉石盆上放着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上敷一层黑土。正中央长着寸许长绿油油的小嫩苗,一束束地用红蓝丝线扎着,旁边扎着小茅屋、又有豆芽大小的各色小花木,还立了小小的一溜竹篱笆,篱笆内又有一群小黄鸡。
她手里拿着那烟蓝夏衫,眼里瞧着这五生盆又发起了呆。
那一束束的嫩苗,叫种生,种生种生,听着也知道这是祈求生育的。
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前世每逢节庆,她可没少花工夫。
比这个都要强上许多。
可是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想天鹅屁吃?现在想来可真讽刺,她才是那个想天鹅屁吃的人。
却听有人在耳畔问:“谁送的?”
不用抬眼,也知道是杨陌回来了。
她轻轻放下烟蓝夏衫,起身行礼。
杨陌垂着眸子,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叫了声免。
她便垂着头,默默无声上前帮着杨陌洗漱换衣。
杨陌大约在外头喝了酒,身上有些酒气。
两人都沉默,莫名地有一种紧绷。
她知道,杨陌必知道,她刚才看着五生盆想起了什么。
前世时,哪一回她做五生盆,杨陌不是装模作样,不加阻拦,也不知道那时候杨陌看着她,心里想的是不是也是……真是个傻子。
明明早就看开了的,可随着淡淡的酒气,那晚的情形浮上心头,刺得发痛,酸涩难忍。
眼泪在眼眶中渐渐聚集。一滴轻轻地落了下来,洇湿了手中杨陌刚刚换下来的竹青外衫,好像半黑的天上画了一个惨白的月亮。
身体一晃,被一条胳膊紧紧地揽住了。
她挣扎了两下,那胳膊搂得却更紧,冷道:“全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们顿时跟树上抬了一石头的麻雀般,飞也似的的消失了。
“冯陆的事解决了。”
以为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可耳朵里蓦然听到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若不是又回到了前世,听到这个消息她大约是会开心的。
可现在听到只觉得格外莫名其妙。
她猛地抬头,直瞪着他,恨声道:“你做这些做什么?没了有资格吃天鹅屁的冯陆,你打算找谁来给你生一堆任你挑选的继承人?那些脸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过来的奉仪吗?”
这是她头一回提起前世。因为她实在想要孩子,杨陌曾经说过,找个奉仪替她生,然后抱了来给她养。
她拒绝了。再怎么想要个孩子,她也做不出抢人孩子,分离人家母子的事情来。
谁知杨陌听了,只咬紧了腮,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胸膛高高低低地起伏,一双眼好像幽林的深处,藏着她永远也看不清的秘密与算计。
她甚至不知道他这是在惊讶还是惭愧,或者根本两样都没有。别说他重生一回,便是不重生,以他的心机,她在他面前也一直只是个一眼便看清五脏六腑的傻子。他必是早知道了她重生的事,只是跟她一样,不愿意提而已。
到底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又输给了他。
“不生,一个也不生。”半晌,他的呼吸缓和下来,开口道。语声竟是平静的,却十分笃定,好像在说一件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的事情。
盈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仰着脸,双眼发直看着他。
他半俯了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又道:“这辈子,不生,一个也不生。”
好像支撑着脚的力量突然消失,盈儿趴在他怀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喜欢孩子是没错。可是前世着魔般想生,除了想跟柯碧丝比,也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想跟后宫其他女人比。
尤其是那次被蒋寄兰跟陆宜妃联手羞辱之后,她更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人人都能生,就她不行。可到底她还没老到绝望的地步,便一直在努力。不然,也不会绷得像一根一触即断的铉,紫宸殿杨陌的几句话,就让她彻底疯了。
虽然不解为什么,可这一世,没了冯陆,若他真能一个不生,就守着她,她也就认了。
她到底没跟杨陌打听冯陆两家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直到七夕那天,叶菡跟陆双燕递了帖子进宫来,她才从她们的口说听说原委。
原来冯陆两家相持不下,渐渐地便真伤了和气。
两家都是根基深厚的,在朝中各拉了一派人马。开始时还只是私下冷嘲热讽几句,后来竟渐渐在朝堂上也对立起来。
两派人马越吵越厉害,皇上一问,得知原由便大怒道:“太子妃娘家,乔氏父子丢了兵权进京这么久了,也没见着要争什么权,夺什么利。你们家的姑娘还没进东宫呢,就势如水火,日后进了宫,岂不反了天!罢了,两家一个都不中用。你们全都回家,闭门思过十日。”
两家本来也没想到会越斗越厉害,如今后悔莫及,却也无可奈何。
盈儿听了,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两家之所以越斗越厉害,肯定是杨陌的人在中间不断拱火造成的呀。
他真是手段用尽,最后恶人都是别人做了。
陆冯两家必是再想不到,他会自己给自己拆台。
在她看来不可能的事,竟是叫他办成了。
虽然不知道奉仪的事他会怎么解决,但她对他……似乎多了一点信心。
“瞧瞧,这笑容甜得都发腻了,来来来,刮点儿下来,我们回去沾馒头吃。”
突然听叶菡打趣道。
盈儿一惊,才发现自己竟是想事情又发了呆。脸上烫起来,嗔道:“我哪里有笑。”
就见筥儿一溜烟地跑了,片刻回来,手里举着一枚水光明亮的镜子,正正对着她。
盈儿恼得脸上越发红起来,骂道:“你又作妖!”
可眼儿还是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镜子。
镜中的少女眼眸明亮,粉红的嘴角微微张着,像一茎半开着的桃花影。
她羞得没脸看,转眼见桌上放着一个琥珀色的香包,也不及多想,抬手就朝筥儿砸去。
筥儿向来精怪,哪里能叫她给砸到?左手拎着镜子,右手一抓,笑道:“哎哟,这香包落了地,可就不能给殿下用了。”
盈儿脸上更红,跳起来去抢。
叶菡听了,越发替盈儿高兴。看来这位姑奶奶跟殿下是越来越好了。
真是好福气。出嫁了,这样子,竟是比在家里时过得还要自在。
不免又想起今日的另一来意,便笑道:“太子妃莫管这丫头,坐下听听,我们还有好事想跟太子妃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五生盆全靠百度。
中国民间岁时风俗,宋代以来,于中国农历七月初七前,将绿豆,小豆(赤豆)、小麦五谷之属,用水浸于磁器中,待生芽数寸,以红蓝彩线束之,置小盆内,七夕供祀牵牛星,谓之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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