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殿下若知道了,怕不又要整晚乱弹琴,虐待他们的耳朵。这位早晚嫁入东宫,若是跟殿下这样绷着,他们这些奴才也受苦呀,便陪着小心道:“奴才斗胆说句话,殿下自打定下这门亲事,瞧见刮风,便想着给姑娘送斗篷。瞧见下雪,便想着给姑娘送手炉。听说姑娘玉体欠安,巴巴地派了陈太医来。回去,姑娘不知,奴才可看得清清的,殿下抓着陈太医细细问了小半个时辰……”
陈太医?听常夏提起这人,盈儿刚刚因疯言妄语稍得平复的恨意顿时如洪水卷来。
这位确实是太医院第一高手,上一世可没少给她看病。
结果就是她整整九年的不孕不育,还半点瞧不出端倪。
前几日这位来给她看病,她连手腕都不曾让他碰一下,便在帐子里,让筐儿伸了手腕给他。想来他回去也不过是胡言乱语一通。他开的药也全都喂了院子里的竹子。
“闭嘴。说好的一句,你这都说了好几句了。回吧。”
盈儿暴躁地打断常夏,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兰花紫的帘子后头。
常夏心中暗暗叫苦。他刚才说错了什么了吗?陈太医日常可是只给宫里最要紧的几个人瞧病。怎么这位听了更生气的样子?!
这边筐儿送了常夏回来,还没进次间的门,就听见筥儿在低声抱怨:“姑娘干嘛要把手炉给表姑娘?她那样下作的人,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筐儿便掀了帘子走进去。就见盈儿半趴在罗汉床上,一脸恹恹,双眼发直。
她走近,坐在床脚,抽过一条褥子裹住盈儿的双脚,问,“姑娘,我也不明白。就算姑娘不想要,送给大奶奶二奶奶,再不济留着日后赏人,怎么偏送了她?”
盈儿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双眼看着屋顶。
木梁一角有蜘蛛在结网。
人生在世,营营苟苟,谁又不是网中人。
她出了会儿神,才道:“当年的事,既然不是她做的。抢亲一事,我便不想再跟她计较了。”
杨继丢了世子之位,柯碧丝未婚先孕的丑事也再瞒不住,两人烂人都撕破了脸,这辈子大概也恩爱不了了。中间还有个无辜的孩子。重活一回,她更珍惜生命,并不想把时间全浪费在报仇上。
赏柯碧丝一件太子给的东西,只是向世人表明一个态度。
她这个即将上任的太子妃,胸襟广阔,原谅了柯碧丝横刀抢亲。
柯碧丝后来显然也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才会嗑头谢恩。
至于其他的事,比如说郡王妃把不把她放在眼里,王府到底会不会仍然坚持要休了柯碧丝,她可管不着,也不想管。
这些盘算三两句也跟两个丫头解释不清,索性便懒得说了。
“姑娘真信?可除了她,还有谁能把姑娘当眼中钉,肉中刺呢?!”筐儿问。
这其实也是盈儿自己的疑问。
谁最恨她呢?上一世,东宫所有的女人,没一个不恨她。可这一世,她真的没跟谁结下这么深的仇怨。可如果真是柯碧丝干的,她的奶娘等人也没有理由替她遮掩。设计这事的人应该对柯碧丝跟她的关系十分了解,才能想出这样高明不留半点痕迹的计谋。
她合上双眼,默默半天,心中倒是有了个如何调查真相的主意。
不过这件事,她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乔檄。
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乔檄说,当天晚上,刚吃过晚饭,乔檄跟叶菡两夫妻竟一起过来看她。
还有几天就过年,他们夫妻都忙得脚不点地,何况此时外面天又黑,还下着雪,倒叫她有些意外。
两人进门时,靴子都湿了一半。
盈儿便叫拿了便鞋给他们换,又让进暖和的次间说话。
换下的靴子自有婆子拿了去擦干烘烤。
乔檄就在挨炕的椅子上坐了。叶菡本也要挨着乔檄坐下,盈儿却招手让她上炕。
叶菡犹豫道:“如今妹妹身份与往日不同。我怎么敢……”
盈儿手肘架在炕桌上,背靠着秋香色坐褥,不以为然地笑道:“别说我还没嫁,就是嫁了,你也是我嫂子,讲什么身份?上来上来。”
叶菡方上去挨她坐下,几人说了一会子闲话,喝了两杯热茶,才听乔檄道,“听说今儿殿下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哦,我随手赏给柯表姐了。”
乔檄顿了顿,道,“你这般大度虽是件好事。可我听说,你还跟常夏说了些不怎么中听的话。盈儿……殿下毕竟是殿下。”
“是呀,妹妹,你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他待你这份心,叫谁瞧了不眼热,你就算不稀罕,好歹给他留些颜面。何苦说那样伤人的话。不说他那么尊贵个人,就是寻常男子,再热的心,怕也经不起你这般践踏。”
乔檄讲的是礼,叶菡却是从做夫妻的角度给她分析利弊。两夫妻都是真心替她打算。
可这些道理,她岂会不懂?只是不想再陪他演一世这恩爱的把戏而已。最好将他气得日后再也不理会她才好呢。
“嫂子,我不明白。东宫什么没有?他赏我个手炉作什么?咱们乔家便是再穷,也不至于连只手炉都没有罢。我倒觉得,他这是在瞧不起我。”
“噗……”叶菡嘴里的一口茶,如喷泉一样射出去,滋了乔檄一脸。
乔檄:……。他招谁惹谁了,怎么谁都朝他喷呀?
叶菡笑得忍不住,忙抽了绢子替乔檄擦拭,一边道:“哎呀,我的姑娘啊,你这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气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成,你说他送你个手炉是嫌弃咱家穷,那我便再跟你说几件事儿,你听听。”
盈儿:……。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上赶着替杨陌当说客,虽然内心抵触,不过叶菡的话还是飘进了耳中。
礼部接到圣旨要替太子选妃,上下官员便铆足了劲头,加班加点,一翻辛苦之后,把名单呈入东宫。
可不到一刻,便被扔了出来,让重新再选。
一连报了三次,都是这般。礼部便以为,太子还惦记着蒋寄兰,并非真心想选妃。
便只得又照着蒋寄兰那种空谷幽兰,端庄温柔的样子重拟了一份名单,结果还是不到一刻又被扔了出来。
礼部官员们打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只得去塞了银子,去请教最贴身的常夏。
据说常夏推辞不过,给他们出了个谜题:女儿不娇。
礼部的人个个才学傲人,自然一下就猜中是个字迷,娇字没了女儿,便是个乔字。因此便把京中姓乔的官宦人家女儿全细细考察了一遍。
若论家世呢,镇国将军府倒也不差,可乔家只有一位名声欠佳的适龄姑娘。
礼总官员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可是再一想,太子跟乔檄关系不错,乔执乔简两员虎将镇守边关也屡立战功。这才如醍醐灌顶,殿下这根本不是在选妃,分明是在点将。于是便将乔盈儿的名字列入一试。
不想这一试,名单便再没被扔出来。
说到这里,叶菡笑着牵起她的手,轻轻拍着道:“可笑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就从礼部传得满京。连我娘家的人都听说了。只是我又不便跟他们说,殿下哪里瞧中的是咱们乔家,殿下分明……”
“嫂子又怎么知道他瞧中的不是咱们乔家?!”
一句话噎得叶菡打了个嗝。
乔檄抹抹额头,道:“你不知外头的事。虽说如今有人在传殿下地位不稳,可我瞧着……他政务娴熟,早不动声色将六部牢牢握在手里。建王靠着联姻,还有贾家的声势,明面上看是实力不可小觑,可内里一盘散沙。再则,谁不知道乔家是皇上的人,殿下若要军中支持的力量,还不如另寻大家世族,胜国公冯家,宁靖侯陆家,甚至蒋家都比咱们靠谱。何必为了娶你,差点儿惹恼了陛下?”
冯家?陆家?
这两家以前在东宫也都有人,只是不怎么受宠,可也没受什么罪。毕竟娘家实力在那里,后来一个封了德妃,一个封了宜妃。
自己的父兄就是天底下最勇猛最不可战胜的将军,所以杨陌想要他们的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跟陛下抢人也不是不可能。
“惹恼了陛下?他怎么惹恼了陛下?”
“这还用问。你在京里这呆傻的名声且不说,光是被武安郡王府退亲这一条,陛下跟皇后娘娘也不能同意啊。我听说……殿下可是费尽了周折,还……”
话到嘴边,乔檄及时打住。殿下这番周折所费极多,他一时打不定主意哪些该跟盈儿说,哪些不该说。
头一件,便是上次他跟着殿下出京查秋粮入库一事。抓到九溪县令侯易游,胆大妄为,擅加一成粮赋,以至民怨沸腾。
本来这是打击建王的绝佳机会。
可为了换得贾后在选妃一事上的支持,太子殿下竟与建王私下和解。
最后建王自己出面,揭发了侯易游。
侯易游被革职充军,皇上嘉许建王守正不阿,斥责太子办事敷衍,明明奉旨查看,却只发现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事。
为此,建王党在朝中很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仅如此,为了选她,太子还跟詹事林雍为首的太子派属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隔阂。
更有钟家上门求亲,也并不单纯。
桩桩件件,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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