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明明是武安郡王府娶嫡长子媳妇的日子,整个王府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了满院,可来往的仆妇小厮们脸上却都不见半分喜色,反奇怪地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其实自打王爷雷霆手段换了世子之后,王府就像一艘雨季出海的船,三五日就有一场风暴。
暴风眼就是郡王妃。这段时间,她的心绪简直糟透了。她实在想不明白,退亲这事,乔家傻姑娘一口答应了,沙夫人也没为难,王爷为什么还要大发雷霆,坚持不娶乔家那个傻姑娘就要换世子?
虽然说儿子与柯碧丝的事确实上不得台面,那日因乔家傻姑娘说的话,外面也传了些风言风语,可她已经派人到处去散播杨继至情至性的议论,只要两人成了亲,过两年,谁还会在意这个?
她想来想去,她们母子落到这个田地,一怪柯碧丝不要脸,二怪侧妃王氏。儿子跟柯碧丝有染的事,必是新世子杨经的生母王氏传到王爷耳朵里的,又日日在王爷耳边吹枕头风,不然王爷又何苦为难自己亲亲的嫡子?
因此,她有点由头就拿王氏作伐。
王氏性格柔顺,一向对郡安王妃做小伏低。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便开始向王爷哭诉。
王爷训斥了郡王妃几次,郡王妃更是对王氏恨之入骨,百般折磨,大冬天的竟然罚王氏在院子里跪着。
新立的世子杨经正意气风发,见母亲如此受苦,哪里忍耐得住,便处处护着自己母亲与郡王妃作对。
这日去迎亲,一早便又吵了一架。
郡王妃想给儿子撑场面,叫杨经跟着一起去迎亲。杨经怨恨她多年欺负自己母子,便不肯去,说他是世子,要留在郡王府替父亲招待客人。
他不提世子还好,一提世子,郡王妃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当场便与杨经大吵一架,说他不孝,逼着他非去迎亲不可。杨经坚持不去。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惊动了武安郡王。
郡王一来,不但站在杨经一边,还说郡王妃换亲另娶,失信于人,郡王府已经够丢脸的了,亲事不宜张扬。郡王妃当场哭成泪人,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杨陌在一旁扶着郡王妃也气得落泪。
他生下来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世子,本来从未觉得这世子之位是如何难得。如今丢弃了,才知道个中滋味。早就后悔当初不该跟柯碧丝勾搭。又恨柯碧丝,恨她用一尸两命,状告官府来威胁,更恨她行事不谨慎,为什么偏偏那日约他去玉珍楼,叫太子撞见,不然他怎会沦落到今日这般。
好容易出了门,偏又下着大雪,路滑难走,花轿都摔了两回,叫他心情更是坏到极点。
到了乔家,拦门讨喜起哄的人群中,不见乔檄的身影。看那些人的穿戴举止,也不像乔家人。这边撒了金角子喜钱,一堆人见是真金子,都急赤白脸打破头一窝蜂地去抢,哪有人顾着堵门。
他进门后让小厮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俱是柯家和沙家远亲,趁热闹来打秋风。
乔家人口本就不多。沙夫人在内室陪着柯碧丝,乔檄媳妇在招待亲眷。不知为什么没请乔家族人来帮手。
整个婚礼都是下人在忙,冷清得不像个样子。
他忍不住心中怀恨,揣想乔家族人必是怕来参加婚礼,叫乔家父子知道了,日后不照应他们家的子弟,这才躲得远远的。若他还是世子,却又不同,料这些人也不会不给他这脸面。想着想着,越发后悔,眼中几乎滴下泪来。
此时,内室里,柯碧丝也在哭。
沙夫人抱着她只有劝:“哎哟,我的儿,再哭可花了脸,回头嫁过去,怎么见人呀!”说着拿出手绢要替她擦泪,却被柯碧丝躲过了。
“不是姨母不想多给你准备些嫁妆。实在是盈儿那些嫁妆都是多少年攒下的。被她捂得紧紧的。我也不敢硬抢呀,不说你二表哥不答应,若是叫你姨父知道了,我也吃挂落。”
柯碧丝听了她的话,心中暗恨,哭声更响。这个姨母,说得好像多喜欢她一样,可到了要真金白银的时候,却是这般小气。她好话歹话说尽,手段使完,也才东拼西凑了不到五千两的嫁妆。
她嫁的可是王府嫡子,没有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岂不叫人笑话。可怜她自己多年来,为了出门不丢脸,也为了跟京中各家小姐来往结交,一分钱私房都没攒下。这次出嫁,本来还指望着这些小姐妹们给她添添妆送嫁,好风光风光,可谁知一个二个都来信说,家中管得严,不让来。
一想到这些,她就真的伤心,又想再卖卖惨,便反手抱住沙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母怎么可以冤枉丝儿。丝儿哭,不是因为嫁妆少,叫王府的人瞧不起,是舍不得姨母呀。我苦命的母亲哟……如果今日瞧见我出嫁了,也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沙夫人一听,果然顿时泪如雨下,拔下头上的大金凤插她头上,道:“这枝钗算是你母亲给你的。你别怕,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呀。有空就回来,有事只管找姨母,姨母替你撑腰。”
两人正抱头哭得起劲,金璃跑进来道:“表姑爷进门了。”
沙夫人一惊:“怎么这么快?”
金璃心道,讨喜拦娶的都眼浅,忙着抢金角子去了,可不是快么!
“姑爷身份尊贵,谁敢真拦呀!”旁边打扮得簇然一新,准备跟着陪嫁的绿波洋洋得意地道。她上次被杨陌飞出匕首伤了肩膊,养了两个月,竟是活了下来,只是右胳膊算是废了,从此再也抬不起来。
金璃立刻用帕子捂住了嘴,怕自己笑出来。
世子之位没了,不就是个白丁么,连花轿都只能用四抬的,能尊贵到哪里去?
心里又庆幸,总算把这个表小姐送走了。不然天天油嘴滑舌尽哄着让夫人倒贴私房钱。这些年,夫人花在这位表姑娘身上的钱,可是比自家正经姑娘多了十倍不止。这次为了给她备嫁妆,二爷二奶奶盯得紧,夫人没法动用公中的,只得贴私房。要不是她暗中使劲拦着,怕夫人的棺材本都能叫她哄了去。
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可柯碧丝这场婚礼的一些琐碎小事,到底还是传进了白草院,一院子的人都格外兴高采烈,都说这是抢人姻缘的报应。
也为了叫盈儿开心,一个个便都加油添醋跑到盈儿跟前来使劲八卦。
“我亲眼见的,表姑爷那脸拉得比驴还长。”
“听说过火盆的时候才好笑。表姑爷牵着表姑娘过火盆,不知道怎么地,竟一脚踩翻了,火星子把嫁裙下半截烫得全是窟窿。郡王妃当场就黑了脸。”
“谁也好笑不过绿波。她出门见了四抬的轿子,还问是不是抬错了!”
“噗嗤”一声,盈儿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精神也顿时又好了几分。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你捶我,我扯你,个个笑得腰酸背痛,眼角淌泪。
转眼两日过去,雪停了,阳光明媚,到了柯碧丝回门的日子。
盈儿一早起来,吃过饭跟药,就忙着梳妆打扮。
谁想刚梳好元宝髻,正跟筐儿筥儿两个挑首饰,沙夫人竟然一脸怒气地来了,开口便叫她不要出席。
盈儿依然对着镜子,既懒得转身,也懒得请她坐。
因为病了好久,镜中的女子下颌尖尖,脸庞和五官显得格外精致美丽。
这个形象跟前世仿佛重叠。
她伸手摸了摸镜面,一时又恍惚起来。
“哎哟,你真是……呆头鹅都比你伶俐几分。你去回门宴,没得倒再招惹些笑话。回头传出去,怕钟家也反悔不肯娶你。”
耳边传来沙夫人的埋怨。
无数次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完全不觉痛痒。
“我就要去。不娶就不娶。”她打开一只黑漆描金的妆奁,从里面拿出一只金红耀目的宝石花钿,问筐儿:“这个怎么样?”
“你……唉,哪有女儿这般跟母亲说话的?我来了,也不问一声,也不请我坐,更不说倒茶。”沙夫人自顾自地坐下,埋怨个不停。
见筐儿替她把花钿细心插在头上,她对着镜子看了看,摇了摇头:“有点儿俗气,换一个。”
见她根本不理自己,沙夫人气道:“嫌俗气?嫌俗气,送你表姐吧。”
盈儿冷笑一声:“不给。”又从妆奁里往外拿东西。
八宝挂珠钗,赤金彩蝶桃花簪,点翠牡丹玉华胜……件件精致华丽,价格连城。
沙夫人又眼红又生气,道:“但凡你善良些,大方些,分点儿嫁妆给你丝儿表姐,她也不会一进门就被婆婆磋磨!”
善良,大方?
这两个词好像有两根长针刺入心头,她心脏猛地一缩,痛彻心扉。
她的母亲这样说她,因为她不肯把嫁妆送给抢了她未婚夫的女人。
她曾经的丈夫也这样说她,说她比不上林采之,只因为她受不了他还有那么多别的女人。
去他的善良大方。
她就要不善良,不大方。
转过身,张大眼,她笑得十分可爱:“她被磋磨了?真真是活该!”
沙夫人被噎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心道哪有人这么说话的?果然是傻的。跟她争也没个结果,便喘了片刻才道:“今日我要当面敲打敲打杨继。叫他护着你表姐些。你在,说话不方便。你就别去了。”
盈儿手里拿着一枝金镶宝石蜻蜓步摇,弹着上面的垂珠玩儿,
“好吧。”
沙夫人松了一口气,这才定眼仔细瞧她。见她这一瘦,竟格外美貌出众,心中更觉郁闷难忍,多一刻也坐不住了。好好的姑娘,怎么就傻了呢?!
待沙夫人走了,盈儿便仍端坐在梳妆镜前,吩咐道:“继续呀!”
筐儿一脸不解:“可姑娘刚刚不答应了夫人不去了吗?”
盈儿理直气壮:“我不答应,她会一直赖在这里,我哪有工夫梳妆!”
筐儿:?……。
筥儿: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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