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呆了一下。他知道陈伟不信任李理,但像这样赤裸裸地断言说“对方死定了”,甚至还要他抛弃同伴离开,这几乎改变了他对陈伟的印象。因为精疲力竭,他也没有跟对方辩论的力气,依旧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我可没有劝你见死不救的意思,但你继续等在那边也是无果的,先回来整顿一下比较好。你的声音也变哑了,该不会还在淋雨吧?”
“你觉得淋雨和人命哪个比较重要?”
“我是觉得两条命比一条重要,尤其是其中一条已经很难无可挽回的前提下。”
陈伟的声音依旧稳定自然,既没有心虚也没有急切。他无疑确信着自己的观点。对此,周雨只好说:“依据?”
“被邀进死人的墓穴里,这种事的寓意用不着我来解释吧?如果是被抓进去就算了,自愿走进去的话,即便想施救也无从下手。”
“你不是连通灵游戏都敢组织吗?什么事情都参一手的家伙,居然还在乎死人的坟墓。那底下连尸体都没有,不过是买着一坛灰烬罢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尸体不过是一堆分解中的化合物而已,这点上人尸与鸡犬都没有区别。危险的只会是事实,那里的确出现过威胁到人身安全的恶性事件。具体细节姑且不提,只要是走进墓穴里的人,最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世上。这一点我能向你保证。”
“你是拿什么保证呢?”
“一个朋友的回答……这么说肯定会被你嘲笑的,但我确实是这么知道的。因为他是一个永远不会撒谎的人,既然是被他亲口说出来的话,那么当作事实也不会有问题。”
“你这个论据还真是有力呢。”
“至少比撒谎好一些吧。周同学,虽然我确实比较游手好闲,但活到今天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在正确的时候及时放弃,这样才能保证走到最后。”
这一次周雨真的笑了。他想起了先前陈伟在纶星阻拦他的事情。
“你居然还懂得识时务吗?我还以为你只会到处找死呢。”
“那只是在合理范围内试探而已。真到了必要的时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用游戏里打比方的话,这就是所谓的死亡选项,主人公贪功冒进的话,反而会被剧情惩罚性地杀死——那样还可以读取存档重来,毕竟游戏只是娱乐而已,真实生活可没有第二次机会。现实里玩这种试探鬼神的游戏,必须学会在损失最小的时候及早认输。避免一败涂地比追求大获全胜重要得多。无论是能力多么优秀的角色,不存活下来就没有意义了。”
周雨摇了摇头。他觉得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手机,使那头陈伟的话听起来十分模糊,也很难理解是什么意思。最后他只是说:“我不会走的。”
陈伟发出了清楚的叹息声。“那么就待在原地不要走动。”他说,“我马上过来,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你不是说会及早抽身吗?”
“是啊,走进墓里的人又不是我。我只是去那里阻止你跟着走进去而已。既然无法把周同学你劝离,至少希望你不要再有其他的冲动行为,比如说被熟人轻轻一招手,就自己跟着走到坟墓里去。我记得在墓园北边还有一座塔楼,差不多有半个世纪的历史,这片地方规划成公墓以后就荒废了。上次去的时候我撬进去看了一下,应该还没有塌方的危险。如果我赶过去以前雨势变大的话,请你先去那里躲避一下吧。天气预报上说的是今晚可能会有雷暴。”
他的自说自话一如既往让周雨感到恼火。就在周雨准备回击时,陈伟却继续说道:“我先把声明放在前面,周同学,拜近些日子的遭遇所赐,市内的警察差不多快要把我给记住了,就算哪天请我过去喝茶聊天也不奇怪——哪怕是这样,如果我觉得必要的话,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报警,然后强行把你从那里拖走。一个人失踪还能够应付,如果连你也丢了,我可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小矮人。”
周雨的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他准备直接告诉陈伟张沐牧就待在星纶的大楼里,用不着他千里迢迢跑到墓园来调查。可惜这次陈伟依旧抢先他一步,这家伙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周雨在泥泞潮湿的坟冢间气急败坏。
即便现在摩天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大概也不会更让他觉得生气了。冰冷的雨水也不能浇熄他心中的怒火,酸痛麻木的四肢一下有了力气,他从原地站起来,冷冷地盯着身前的墓碑。
虽然是市内唯一的公墓,这里却明显管理得很不用心。道路荒凉泥泞,墓碑也是千奇百怪,既有西式的雪白十字碑,也有传统的青黑色石碑。虽然单个看去没有问题,但整体上却很缺乏规划,凌乱得毫无美观可言,活似一处后现代主义的乱葬岗。
她面前这个曾经被黑影提起又放下的墓碑,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西式雪白大理石碑。在雕刻成十字架的碑体上环绕着百合与常春藤。基座与碑柱衔接的位置有两个橄榄球大小的天使雕像,左边吹着号角,右边则弹奏竖琴。在基座正前方镌刻着安眠者的姓名:苏娜。一个中西皆宜的名字。从生卒年信息判断,这女孩芳龄早逝,去世时年仅十四,距今已有八年。
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为她立碑的人是谁,她是因何而死,答案被雪白而沉重的石头重重压在泥中。就在今天,这可怜小女孩的坟茔吞进一个活人,却连半丝痕迹都没留下。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至少周雨看不出来,她的眠穴更像是无意中被“兽”给挑中,因此却遭到外来者的挖掘。
周雨不打算道歉。就在今天,白昼时分他闯入了活人的宅邸(如果姜开颜还幸存于世的话),那么黑夜降临后惊扰死人也不过是罪加一条。
他举起“复仇”,朝着那洁白如雪的十字劈了下去。大理石如软泥般断开,左边的号角天使也残缺了一翼。但那还不够,时间所剩无几,他要在麻烦的家伙到来以前把这白茔彻底掘开,如有必要就把附近的每一座墓都破坏,即便如此也要把消失的李理找出来。
墓园里全是窸窸窣窣的雨声,夜风在碑林间穿梭,把水滴不断地泼打在他身上。这使周雨冷得发颤,但也热得窒息,恨不得立刻把黏在身体上的衬衫脱掉。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烧得神智不清,但还是坚持着劈下第二剑。厚实坚固的大理石基座从中裂开,漆黑的裂隙里仿佛有视线窥伺着他。
他缓了几口气,准备把这个裂口扩得更开。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骤然发白,几乎被剧烈的光亮所致盲。雨点像发动冲锋的骑兵,拼命往他身上扑打,隆然轰响在他脑海里回荡不休。
那是雷霆。他在晕眩中意识到。陈伟所说的雷暴已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