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嗫嚅着,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判断这持续了两星期的跟踪者属于哪一方。
不像,一点也不像。她不是自己前老板派来报复的人。
从发觉被人跟踪的那天开始,周雨就开始构思要怎样把对方杀掉。
杀掉,必须杀掉。这就是一直以来的目的。为此才挑选了这个理想地点。
第一次来是为了亲眼确认环境。
第二次来是为了熟悉地形,也测试了这个地区的敏感性。现在这个时段,哪怕是大声尖叫救命,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扇窗户或门为此打开。更何况,被刀刺穿腹部的人没有力气大喊。
这一切都是为了第三次到访,也就是今夜,彻底解决这个跟踪者。
面前的女孩在支支吾吾一阵后,忽然将手伸进了衣袋内。这动作似乎很危险,正处于神经紧绷状态的周雨猛的冲前几步,抓住女孩的领子一刀刺了下去。
“呀!”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因为躲闪时的脚滑而摔倒在地。周雨顺势骑到她身上,用弹簧刀抵住她的喉咙。
巷外的路灯光线微弱昏黄。这个女孩狼狈地倒在泥水中,蜷缩起来。她因为恐惧而眼睛睁大,因为感到咽喉接触锐物而颤抖,一切的表情都使人联想起狮口下绝望流泪的鹿。
周雨没有将刀刃刺下去,一方面是自诩的绅士风度使然,一方面则是少许的狐疑制止了他。
就这么轻易得手了吗?
剥夺一条性命如此简单吗?
就在这时,小巷里响起了《d大调卡农》的旋律。声源在女孩的衣袋内。刀刃仍然在喉上,她不敢去拿手机。
呼叫持续一阵后便停止了,但很快,第二次呼叫响起来。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过分抒情氛围的旋律持续了这么久,使双方都意识到呼叫者不会轻易罢休。
“可,可以接吗?”女孩结结巴巴地问。
周雨沉默着。
也许她接起电话的瞬间就会尖叫着求救,会报出地点与犯人的名字。手机作为硬物也可以勉强地格挡刺伤……假借拿手机而从衣袋内取出别的武器,也有可能。
按理说不可以让她再和外界通讯了。现在就应该用力地割开喉管,确认血液涌出后迅速起身离开。
但是周雨沉默着,只是将刀压在女孩的喉咙上。
真奇怪。他想。
作为演练对着模特和木板进行的“切割”,与“杀死”有这么大的差异吗?
半晌的沉默。昏黑的雨巷中,背景乐是反复重播的,有沙沙杂音的d大调卡农。
最后,周雨吐了口气。
“接吧。”他说,站起身来,但仍旧用刀尖朝着女孩的方向。
女孩从兜里拿出手机,鹅黄色的手机壳。她老老实实地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虽然长发已经被地面上的污水打成了绺状。
她按下接听键。
“喂……没事,到家了,嗯嗯,刚才没有听见……”
那乖巧的语气,任谁也不会怀疑她在撒谎。
因为所说的内容都很寻常且短暂,也基本排除了暗藏求救信号的可能。
然后,像是不明白这通电话是她最佳的求生机会,她把手机收起来,怯怯地侧过头去,望着持刀的少女,说出提议:“我可以站起来吗?”
周雨不禁感到有些灰心丧气。
到底怎么搞的呢?精心策划两个礼拜的犯罪行为,无数次想象着与对手搏斗,割开喉管后喷溅的鲜血,对方断气前绝望的脸……这些和现实状况实在相差太远了。
这女孩令他觉得意兴索然,实在提不起杀她的欲望。
但就这么放她走似乎也不合适。别的姑且不论,她对于“被人用刀抵着喉咙”这种状况的反应,一点也不像是正常人。
是天生钝感,还是大智若愚呢?
即使是稍微机灵一点的家伙,现在都应该急急忙忙地求饶哭喊才对。
“……我叫张木木。”
应该是由于对方沉默得太久,她又用那种结结巴巴的声音说着,然后便以期待的目光看了过来。
周雨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非要他对这句话发表感想的话,就是这名字挺适合这女孩的。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呆呆木木的迟钝样子,用“木木”来命名,不得不感叹她父母的先见之明。
不过,在刀刃底下对着凶犯自我介绍,恐怕“木木”是不足以概括的。至少要叫“林林”才能勉强形容这种蠢法。“森森”也丝毫不为过。
周雨摇摇头,清除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随后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要跟踪我?”
她呆呆地张着嘴,看起来反倒是被这个问题惊讶到了。
“想谢谢你……”
她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反讽的意思,是真正在字面意义上表达感谢。但周雨却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困惑。
他从未见过她,也没有在日记里发现过“张木木”这个名字。
“我们认识吗?”周雨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在、学校里……”
细雨滴落在这个女孩的脸颊和眼睑上,使她不停眨着眼睛,像是要忍耐泪水一般。
但她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只是用人畜无害的眼神回望:“在学校里看到过你。”
她又一次把手伸进衣袋,取出样式十分熟悉的校园卡递来。卡的正面有校训“劲节高致,虚怀如竹”,反面右上角是“米根竹大学”的字样。
拥有和这个城市相同名称的综合性大学,位于地铁东西两线中间偏下的位置。理论上来讲,周雨正是就读于这所学校。
因为大四的课程很少,宿舍又面临翻修,不愿意搬去别的宿舍跟陌生人同屋的她选择在郊区租了屋子。
实在令人吃惊,这个看起来最多高一的女孩,竟然理论上是周雨的校友。而且从校园卡号的前四位数字看,还是和她同样的大四学生。
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与本人九成相似,不像是冒用别人的卡。头像下是她的名字——张沐牧。另外还有专业与班级。
原来名字是这个写法。周雨不动声色地稍微看了两眼,将卡片归还给对方。
“文学院和美术院根本不在一个校区,我也不记得以前见过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周雨佯装平静地说,即使他并不知道这个张姓女孩应该与他是怎样的关系。
因为他从未和那里的学生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是从地图和文字上读了相关的信息而已。
听到这一问题后,张木牧原本就足够大的眼睛睁得更开,明显流露出受到打击的神色。
傻了半晌,她最后仍然不放弃似地问:“你最近剪过头发吗?”
“没。”
“那,你喜欢橙色的衣服吗?”
“不,很少穿。”
“……骑电瓶车吗?”
“……不。”
最后一点很难完全确认。然而周雨综合了各方面情况,答案为否定的可能性居高。
每当周雨否决一次,张沐牧脸上的失望就更浓重一分。
……这下用不着这女孩继续解释了。这个头脑有问题的家伙一定是把某个认识的短发女性和周雨弄混了。
至于张沐牧为何想跟踪那个短发女性,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一场无聊的虚惊。
“我不认识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雨面无表情地吐了口气,将刀刃咔哒一声,收起,撑开伞,向巷外走去。
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动作快的话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就在周雨彻底抛下她,离开这黑暗的小巷以前,像是不甘心白费力气,她小声地说:“那……十月十二日晚上,你去过奥斯尔路吗?”
周雨停住了脚步。
十月十二日,两个月零四天前。
那是个周四,天气晴朗。夜里起了大风,把租屋的窗户玻璃给吹碎了。
虽说房间的设备都很老旧,但唯独窗户是上一任租户走时刚刚换过的,相当结实的断桥铝窗。
因此那个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把这件事写在了日记里。
不过,这件事周雨并没有亲身经历,甚至连残留的痕迹都没有机会查看,窗户就被那个人给换掉了。
周雨对张沐牧刚才所说的,十月十二日的印象,就仅止于刚刚提到的,日记里的这些描述。
此外,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周雨一无所知。
对他来说,那一天是全然空白的日子。没有记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自己”。
一直要到次日的晚上,在距离奥斯尔路半个街区的地方,才是他作为“周雨”的记忆始点。
是的。两个月前的十月十三日晚上十点。
直到那时,区别于这具女性身体的原主人“周妤”,男性“周雨”才真正诞生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