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的风格不同于死亡画展厅里血腥恐怖的作品。
画面上没有血浆肉块,只有漫无边际的深蓝陷入黑暗中,深蓝的中心,是一艘段成两半的游轮残骸。
水草沿着斑驳的船身疯长蔓延,船侧依稀可见「黄昏号」的标志,在海底荒芜又孤独的永远停泊着…
“所以…当年黄昏号是遭遇了海难吗?”红发喃喃自语,声线因为害怕紧绷着。
在场没人能准确回答他的问题,应该说,这个问题也无需回答。
事实就摆在眼前的画作里。
“看,画后面有一行字!”
大波浪把火机凑近,众人立刻挤过来看,叶常不动声色的挡在迟南身边,尽量没让旁人碰到他身体。
“尊敬的客人们,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像迎接地狱一样等待海上风暴的来临,或是永远沉睡在我为你们准备的美梦里。”
大波浪轻声念着画背面的字迹,声音越来越低,“她让我们自己做抉择。”
“什么意思?”
“要么死于海难,要么永远不要从梦里醒来,成为黄昏号的一部分,很明显啊。”大波浪语气无奈,又烦躁的就着火点了支烟。
“卧槽,这让人怎么选?!”黑茶不淡定了,望向旁边的叶常似发问又似自言自语,“你说我们这该怎么办…”
叶常沉默一瞬,推了推眼镜:“我听南哥的。”
于是问题抛到迟南面前。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画:“我觉得不用选,答案很明显了。”
“嗯??”黑茶又懵了。
迟南奇怪的看着他:“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到画,让船长想起自己的恐惧,然后利用黄昏号具象化恐惧的特点破梦吗?”
红发指着画,手指发颤:“…可是那样一来,这艘船就会被风暴打沉,我们也都会被淹死在海里!”
因为恐惧,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话音方落的瞬间休息室内陷入死寂。
两条路好像都是死路一条,一个死得激烈,一个慢性死亡,就看客人们喜欢哪种死法…
原本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众人,如今希望破灭,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沉默。
“可这是老船长的恐惧,也是他的梦而已。”迟南的平静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大波浪眸光一亮,激动说:“对啊!沉船是他的梦!我们如果死在别人的梦里,那应该算不上真的死了!”
她看剩下几个人还是有点懵,继续解释,“选择让船长回忆起恐惧,具象化的就是他的梦,那么就算沉船,我们也是死在他的梦里,而不是所谓的‘现实’,这应该是破梦的关键,也是这个梦境副本的答案。”
经过她的解释,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他们要想从「黄昏游轮」死里逃生,就必须先死而后生,经历当年老船长所经历的一切。
如果这艘船不沉没,迎接他们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梦,他们也会变成黄昏号的一部分、像老船长口中死于海上的幽灵一样,永远被困在大海里无法上岸。
答案再明显不过。
“走吧,时间不多了。”
落日已经尽数被海平线吞没,黑暗彻底降临。
大波浪利索的拿起画作,一行人循着微弱的光线快步走向甲板。
从船长休息室到主甲板的长廊平时不过是五分钟路程,但或许因为黑暗、又或许因为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这条走廊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在摇曳的海浪里无限延伸…
太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大家不要走散,快跟上。”
就像是为了打破恐怖的安静一样,大波浪叮嘱道,“确认一下身边的人,看有没有少的,最好都牵着。”
“等一下!阿晴不见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黑茶突然说,“刚才她还在我旁边的!”
因为阿晴是小姑娘,直男黑茶也不好意思拉人家手,只能时不时用视线确认,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小姑娘就从他身边消失了!
“阿晴!阿晴!”
虽然赶时间,但是众人还是停了下来,在狭窄冗长的走廊呼唤阿晴的名字。
“那!她在那儿…”是红发最先发现黑暗中小姑娘的影子,被微弱的光照着,斜斜的印在铺了红地毯的地面上,“阿晴?你在和谁说话?”
“阿晴?谁在那儿?”
正在朝影子走近的众人突然顿住脚步,因为他们发现独自站在那儿的阿晴好像在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很轻,轻得让人毛骨悚然。
而阿晴背对着他们,就好像怔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静静的凝视着虚空的某处,和它对话。
“阿晴?”大波浪走了过去,在她身后轻轻的拍了拍阿晴肩膀,“你怎么了?”
阿晴身子猛地一颤,恍恍惚惚回过头望着满脸惊悚的众人:“我…我刚才看到阿雨和阿雪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众人更觉恐怖…
大波浪随着她刚才视线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她深吸口气拉住阿晴的手:“走吧,你看错了。”
牵手的瞬间她感觉到阿晴身上活人的温度,才松了口气。
“我们时间不多了,赶紧走,”看阿晴恋恋不舍的回望,大波浪加大力道拉着小姑娘离开,“不要被眼前的东西迷惑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多说一句话。
离开后,黑茶压低声音问迟南:“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怪恐怖的…”
“天黑了,大概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了吧。”迟南说。
黑茶:“……”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大波浪:“应该是随着夜晚降临,我们渐渐被这艘船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所以能看到一些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在船上死去的人,比如那些永远被困的灵魂…但即使胆大如她,这句话她还是没勇气直接说出口。
“姐姐,我可以留下吗?”
阿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也就是她刚才停下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站在那儿等她、召唤她一样。
“我当时在梦里伤害了阿雪和阿雨,其实很难过的,我想留下来陪她们。”阿晴小声的说,声音却异常平静。
大波浪着急了:“别瞎说,梦里你见到的又不是真的阿雨和阿雪,怎么能说是伤害她们呢?”
“姐姐,谢谢你,”阿晴笑了一下,笑得有些伤感,“可是她们在叫我。”
“她们在等我…”
大波浪:“……”
“我和她们从没出生就在一块儿,好像是注定了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只剩我自己…”她又抱歉的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自己活下去的。”
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了,大波浪终于放开了阿晴的手,扭过头去没看她:“那你自己,小心点。”
“好的,谢谢姐姐。”阿晴笑了笑,很开心的朝黑暗深处走去。
“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
看着小姑娘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大波浪头也没回的叹了口气,又重新振作起来说:“快走吧。”
甲板上,海平线已经沉入黑暗中,原本惬意的海风也消失了,黄昏号包括整片大海都像被迫静止了一样。
无风无浪,只有沉寂又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
被捆在护栏上的老船长也停止了挣扎,虽然形容狼狈,仍旧朝来意不善的客人露出绅士的笑,就好像被重新启动过一样:“尊敬的客人们,很快,你们就能彻底进入黄昏号的梦乡,永远、永远享受黄昏号美妙的海上旅程。”
“谢谢,但是可能我们没办法享受了,”叶常真的做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撇了撇嘴,“因为这艘船很快就要沉了。”
老船长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恐惧的阴影从他眸子一闪而过:“这位先生,请您不要胡说,黄昏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游轮,我是她的船长,绝无可能让我的客人和轮船遭遇这些可怕的事。”
叶常很遗憾的弯了弯唇角:“船长,请您仔细的回忆一下,想起来吧。”
说着,他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画作,直直怼到船长面前。
大波浪还怕船长看不清似的,点燃打火机对着画,让对方清清楚楚的看清画作内容。
断裂沉没的船只、锈迹斑斑的舱门、被海草贝类覆盖的宴会厅落地窗、鱼群在荒芜的黄昏号里穿梭而过…
船长的恐惧在闪烁的火光里被成倍放大,从他的眸子里,众人能清晰看到有什么笃定的东西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一瞬间,身为一船之长的自信、荣耀、光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子里深不见底的绝望…
船长就像是从噩梦里突然醒来的人,浑身止不住颤抖,自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呜咽…
记忆太遥远了,遥远得好像被他刻意的抹除了一样。
但是痛苦随着记忆的复苏一点点破土,在他灵魂里蔓延疯长…长久以来他为自己构建的美好和安宁彻底崩塌。
黄昏号,早在百年前的一场巨大风暴侵袭中,永远沉没在大海里。
连同船上上千位宾客和数百为工作人员,一起埋葬在未知的海水深处,再没有机会抵达海港和思念的人团聚。
老船长记得大风暴前的那个黄昏,海面上异常风平浪静,一轮落日悬挂在海平线之上。
他远远的望着,想起家乡的海港,落日时候很美很美,不远处的钟声敲响,有成群的海鸟掠过头顶,红云染红了整片海港…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在落日时分靠岸。
灵魂被困在海上很久很久,他终于和他心爱的黄昏号,为海上的灵魂们编织了一个梦境。
只要登上黄昏号,将永远在落日之时航行在归乡的路上…
静谧安详的梦,永无止境的梦,虽然没办法真的归乡,虽然一路上经历无尽恐惧和死亡,但希望永存。
而这艘黄昏号也以海上旅客的恐惧为食,作为她前行的动力,当「恐惧的海里值」耗尽时,太阳就会一点点沉入海平线…
船长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众人虽然为他感到难过和同情,但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很快,他们就会被永无止境的梦境彻底同化,成为众多被困在海上的灵魂之一。
“怎么办?船长恐惧是恐惧了,可他现在也没要睡着的迹象啊?恐惧的具象化不是得通过睡眠来实现吗…?”
红发着急了,看着船长一直在痛苦发抖也不是办法,他们也没办法从噩梦里出去。
叶常撸起袖子,掰了掰拳头:“这个简单。”
这怎么就简单了?一个极度悲伤恐惧的人可能突然睡过去吗?
就在众人万分困惑时,叶常在老船长耳边说了句“好梦”,随之‘咚’的一声闷响,他抡起手臂精准的打向老船长的后颈,老船长身体下意识一哆嗦,随之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让他晕过去好了。”
叶常擦了擦刚才打人的手,朝迟南斯斯文文的笑了笑,就好像考了满分想要哥哥夸奖的小孩子…,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