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按住右手的伤口,如此折腾了几回,包扎好的伤处渐渐印出了血痕。
屋内一片漆黑,这一夜还漫长得很。
许风停下来歇了歇,想下chuang倒杯水喝,可他身上的力气都用尽了,刚下chuang就觉脚下一软,竟是跌在了地上。
他听见嘭地一声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睁开眼时,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有人抱着他坐回了chuang头。
许风的视线也是模糊的,开口道:周大哥?
是我。周衍用袖子拭了拭他额上的汗,问,风弟,你怎么样?
许风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道:没事,屋里太暗,我下chuang喝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烛光昏暗,但一眼就可瞧见他伤口处渗出的血。
周衍面色一沉,问:疼么?
许风勉力笑了笑,说:一点也不疼。
周衍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竟是受不住那疼的样子,忽然将他抱得更紧,道:我让徐神医将蛊虫取出来,我们不治这伤了。
周大哥许风没有力气拦他,只断断续续道,我不想半途而废
风弟!
已疼了半个晚上了,若这时取出蛊虫,岂非前功尽弃了?
周衍拗不过许风,就把过错都怪在徐神医头上:那姓徐的满嘴胡言,若非留着他的xing命还有用
周大哥
周衍哼了一声,道:说说而已。
又看着许风的手道:我叫他过来瞧瞧你的伤。
许风只是摇了摇头,迷迷糊糊道:周大哥,别走
周衍听了这话,自是一动也动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疼过了头,许风这时靠在他怀里,只觉身上轻飘飘的,竟没有先前那样难熬了。
周衍扯过被子来盖在他身上,说: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许风嗯了一声,果然闭上了眼睛。只是刚要入睡,又被那疼痛拉扯回来。他于半睡半醒间,想了一些前尘往事,轻声道:周大哥,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
周衍抱着他的手一僵,说:确实听你说起过。
周大哥一心想寻你的弟弟,我却从未去找过哥哥,你猜是为什么?
为何?
许风半阖着双眼,过了许久才道:当年冀中大旱,我爹娘在逃难的路上过世了,我跟着兄长颠沛流离,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几天也吃不上东西。过了这么多年,我连兄长的相貌也记不清了,唯有一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
那一天我记得那一天,我又饿了好几顿,实在是熬不住了,就爬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偷了树上的果子吃。谁知那家养了两条大狗凶霸霸的两条狗,立起来足有一人高,放了出来追着我们跑我怕得很,拼命跑拼命跑
许风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道:跑着跑着,我就摔在了地上。我疼得大哭起来,兄长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对我说,别怕,阿弟接着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我没听他的话,我跑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兄长又冲了回去。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救我,自己去引开那两条大狗了。这以后我再没见过他,这么些年了,我只记得他当时的背影。
许风面白如纸,不知是因为蛊虫还是别的缘故,说:我不敢去寻他,是因为不知他是生是死,我怕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会的。周衍声音低得很,道,他年纪比你大上许多,肯定是将那两条大狗打跑了。
许风瞧着周衍道:那兄长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是不是怪我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怎么会?他必是另有苦衷,才不能跟你相认。
周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许风的脸,最后却只是轻轻落在他鬓边,道:你是他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纵是为你赴汤蹈火,也是心甘qing愿。
他说这番话时,神qing与平日大不相同。
许风仿佛又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追着兄长的背影跑,那人回过头来,却变成了周大哥。
他心头一动,正待细看周衍的神色,周衍却移过手来,掌心慢慢覆在他眼睛上,说:睡一会儿罢。
许风确实倦得很了,听了这话后,很快就睡了过去。他在睡梦之中,模模糊糊地叫了声:周大哥
接着又说:哥哥,好疼。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声音动听得很,不知是他的兄长,还是他的周大哥。
许风这一觉睡得自然不安稳,时睡时醒的,恍惚间看见自己落进了满是虫子的dongxue里,身上的血rou已被啃啮gan净,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仍在梦里。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在他屋里进进出出。接着又由屋外传来了说话声,许风听出那是徐神医的声音。
哎哟,哎哟,大侠饶命!
谁是大侠?
那好汉饶命?
啊啊啊,疼疼疼!
说吧,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有有!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法子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许风也就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的chuang头来,低声叫他的名字。许风很想应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那人便在chuang边坐下来,用手托起许风的背。
许风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喊疼。
那人将冰凉的药碗凑过来,说:喝了药就没事了。
许风虽未完全清醒,心中却对这人信任得很,不由得张嘴喝了一小口药。药汁非但极苦,且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许风被呛了一下,几乎咽不下去。
那人的手掌抚过他的背脊,仍是低声哄他喝药。
许风给他这么哄着,只觉心里软得不行,果然就着他的手,听话地将剩下的药喝完了。说来也怪,这药喝下去之后,手上的剧痛确实缓解许多,先前在他体内肆nue的虫子,竟如chao水般褪去了。
那人让他躺回chuang上,轻轻掖好被子。
许风总算沉沉地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由窗外照进来。他抬了抬手,发现右手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了,除了有些刺痛之外,并无任何不妥,昨夜的种种煎熬,直如梦境一般。
许风正自疑惑,却听屋内有人道:醒了?刚好可以起来吃药。
许风见不是周衍的声音,不觉吃了一惊,起身一看,在他屋里的却是徐神医。徐神医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他面前来,说: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许风接过来一闻,跟昨晚的药一样,有一股冲鼻的腥味,叫人难以下咽。但毕竟是治病的良药,他憋了一口气,仰头喝尽了碗里的药。
喝完后就问:我大哥呢?
徐神医苦着脸道:你那大哥是qiang盗头子么?三更半夜的把我从chuang上拖起来,bi着我给你治病,还说若是治不好,就要拆了我这宅子。我行医治病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许风瞧他脸色,真比昨日憔悴不少,想是周衍去寻他晦气了,忙向他道了歉,说:我大哥也是担心我的病,qing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神医海涵。
徐神医倒不来为难他,只小声嘀咕道:我瞧过的病人成百上千,可没见过哪个当大哥的这般紧张弟弟。
许风面上一红,又问了遍:我大哥在哪儿?我叫他来给神医你赔礼道歉。
徐神医连连摆手:不必啦,他不来找我算账,已是谢天谢地了。他这会儿在隔壁睡着,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我大哥怎么了?
你是没瞧见他昨夜那凶神恶煞的劲儿,非要我想法子缓解你身上的蛊虫之毒,我被bi无奈,只好把珍藏的宝贝给了他徐神医唉声叹气,显是心疼得要命。
许风问:是什么东西?给我吃下去了吗?
是蛊虫,被你那大哥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