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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柯伊伯带 八(1 / 1)

“我们一个观测日的日程,一般从下午就开始了。准备工作比较花时间,也很繁琐。”

谢栗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测塔楼里低低地回响。

今天为了方便赞助人参观,原有的观测日程都被取消了。站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到底要怎么带着人参观,他其实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系里也没有具体的指示。他只好絮絮叨叨地,绕着赞助人掏钱买的望远镜打转。

毕竟就是专门来看这东西的。

他走近操作台,打开监控仪器:“首先要确定观测对象的坐标,然后检查设置,调整波长,寻找合适的观测覆盖段……”

操作台还上留着上一组学生的观测记录。谢栗看看最后一组观测坐标,随手输了进去。

谈恪今日仍是一身正装,站在谢栗身侧后方,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沉默地听着。

倒是和昨天在车上难为嘲笑他的样子判若两人,谢栗一边调设备,一边在心里嘀咕。

这个人好像穿西装就做个人,不穿西装就不做人。

所以西装才是本体吧?谢栗默默吐槽。

“然后就是拍摄用于校准的测试文件。”谢栗调好坐标,往旁边让了让,好方便旁边的人看见屏幕,又顺手指指旁边一张布满亮条的图片,说,“测试文件大概就是这样的,通常要做好多次,测试数据会传到底下机房,然后系统会根据测试数据给出校准后的参数,再反馈上来。”

他自觉讲的东西实在无聊,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讲下去。他抬眼去看身侧的人,想看谈恪的反应,却不料谈恪的目光正落在他的手上。

昨日的红疹愈演愈烈,不仅成片地肿起来,甚至开始渗出透明的液体。

谢栗尴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慢慢收回手,背到身后。

于是谈恪的目光便跟着换个方向,直直落在谢栗脸上。

观测塔楼的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几台低压钠灯提供着有限的光明。

谈恪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形挺拔。深邃的眉眼看起来很严肃,又带着些许说不清楚的意味。

他垂眼看着谢栗,开口:“你昨天在酒店打翻的那盆花是对皮肤有刺激性。当时我要叫你去洗手,你不听完就走了。后来又叫大堂经理转告你去洗手,他也确认自己转告你了。”

他朝谢栗身后看一眼,那眼神明显是在说,洗个手很难吗?

谢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天的那场面,他既无准备,也无预料,全是宋易与这位白月光先生撞上来。

撞上倒也罢了,偏偏叫他听见宋易在胡说八道,硬把自己抱碗望锅的行为,说得倒好像是在做什么善事。

谢栗不可能忍,也忍不了这口气。

后面打翻东西也好,跑掉也好,统统都不是他的本意。难道还要他站在那里与人聊天吗?

至于大堂经理的转告,当时沈之川就在停车场等着他,他怎么能再去厕所转一圈。

洗个手是不难,可是也没人告诉他不洗会怎么样啊。

谢栗满心都觉得委屈,但是这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和谁都没办法讲得很清楚。

沈之川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所有的人都是好心,不好的唯独只有他自己。

可是——

他很生气地想,可是就算这样,疼都疼在了他身上,他都从来没有怪谁,别人凭什么还要来责问他?

谢栗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撇过头,用只有两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自己会处理的,不劳操心。”

谈恪再一次觉得好笑。谢栗将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逐渐鼓起来的河豚。

这个小男生总是让他觉得想笑,而此刻这好笑里又多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柔软东西。

柔软到令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说:“我小姑很关心你,下次你去见她,还这样严重,她一定要担心。”

谢栗不想这人突然提起方教授。他怔了怔:“方教授,真的是你的小姑?可是她姓方……”

他没说完,就觉得不妥,像在打听隐私。

谈恪不以为意,解释说:“因为她跟着祖母姓,我父亲跟着祖父姓。”

谢栗钝钝地哦了一声,没话可讲了。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尴尬起来。

谈恪微笑着,仍是用很温和的语气提议:“抱歉打断你,不过,现在继续参观吧?”

谢栗的那阵委屈被人一打岔没了,这会就只剩下了不自在。

他作势去看屏幕,趁机转身,生硬地转开话题:“哦,刚才讲到,讲到测试文件。一般测试完就准备开蓬了。”

他低头看了眼表:“现在这个时间就刚好。”

谈恪的目光始终落在谢栗身上,再没有挪开过。

谢栗躲避似的,从操作台前离开,径直走到圆形塔楼的另一边,伸手去扳足有半臂粗的顶篷开关电闸。

开关很沉,谢栗掂起脚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随着一阵铰链同滑轨摩擦的隆隆声响,观测塔楼的圆顶裂出一道缝隙,铝合金的活动顶篷逐渐张开。

正值四月,下午五点过半,太阳将将要跌入地平线下。

温热的余晖在刹那间涌入。

昏暗的塔楼迎来日暮时分于人间徘徊的金色霞光,

还有喧嚣了一整个白日的热气,同淡郁的霞光,也一并涌入。

这是一天中,悬在亿万公立之外的炙焰巨兽给予地球最温柔的时刻。

天边掠起待归的鸟群,树叶泥土的气味四下飘散,热风从敞开的圆顶吹进,轻柔拂过。

万壑无声,斜阳将近。

眼前巨大的望远镜撑起银灰色的身躯,镜筒遥遥指向天幕,像雄心勃勃的战士,蓄势待发。

天穹下,一切烦恼与伤心,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每次看开篷,都有种激动的感觉。”谈恪走到谢栗旁边,也望着蓬外的天空,“明明是一样的天空,但是从这里看出去,和站在外面看天,总是觉得很不一样。”

谢栗没想到他走过来,会讲出这样的话。他将这话放在心里想了一番,又觉得确实是这样的。

“因为是带着目的在凝望天空吧,”谢栗认真地想了想,说,“因为每一次开顶篷。都是为了发现什么,为了看见某一个星体。怀着期望的时候,被期望的对象就会变得意义非凡。”

谈恪侧头看他一眼,小男生望着天空,脸上有一种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的虔诚神情。让他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些在实验开始前做祷告的有神论研究员们。

他觉得心里似乎有个地方被轻轻弹拨了一下,令他不自主地回忆起陈年旧事。

于是他说:“这样说来,以前在实验室里面对对撞机时,我似乎也有过这种想法。只是我们的对象不是无限大的宇宙,而是无限小的粒子。”

谢栗很有些惊讶,随即想到昨天院长介绍时说,这人与沈之川还是校友。他忽地有些好奇:“你从前是……”

谈恪微笑:“我从前是搞高能物理的。”

谢栗轻轻地噢了一声,接着心里又涌起了另一个疑问,那他怎么现在会变成一个商人?

但他没有问出来。

因为他发现谈恪正看着他。

目光相触间,谢栗觉得自己的脸猛地在发烫。

他逃似的从男人身边走开,走到操作台旁,嘴里胡乱地随口说:“小苏山的观测条件非常好,光害也不严重,感谢您的捐赠,和对科学发展做出的贡献。”

他一说完,自己都想找个缝钻进去,这都什么和什么。

谈恪和谢栗一前一后从观测站出来时,肖助理正焦急地等在车前,不住看表。

谈恪晚上六点半要和在凤凰城的投资团队开会。现在马上六点了,人还没出来。

肖助理原本的打算很好。谈恪的参观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完事,五点半往回走,正好避开下班高峰。

可哪能想到就看个望远镜,老板竟然在里面呆了一个小时。

小学生逛科技馆吗?

肖助理一见谈恪,立刻迎上去:“谈总,已经六点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谈恪便对旁边的谢栗说:“你坐我们的车走吧。”

谢栗想也不想,立刻摇头拒绝。

谈恪便说:“我们公司旁边就是医院,你去那里看看你的手。”他又往谢栗背在身后的手看了看,“你拖了这么久,光是自己擦药,恐怕不行。”

谢栗还要拒绝,就被谈恪强势地打断:“就这么决定了,上车吧。”

肖助理不清楚情况,但老板发话,他便立刻很有眼色地去开后座的车门,请谢栗上车。

谢栗不知道还要该怎么拒绝才好,只好顺从了。

他上了车,便束手束脚地坐在全包裹的真皮座上。

这座设计得简直像个勾人的女妖精,让人坐下去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后瘫。

谈恪上车起就不再与他说话,接过助理从前面递来的笔记本,一边敲打,一边与前面的人交谈。内容尽是谢栗听不懂的金融术语。

谢栗这两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天又是绷着精神一番奔波。这会猛地坐下,浑身的困倦都裹了上来。他盯着窗外,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黑色宾利在医院门诊部前停下,车里的三人都看向谢栗。

谢栗倚着车窗睡得正熟,全然无知无觉,嘴角还有很可疑的亮晶晶的东西。

肖助理正打算开口叫醒这个小男生,便听见自己老板发话,语气颇有些无奈:“算了,直接去公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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