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点,陆家庄园。
所有佣人都不在,陆含谦把车停进车库里,直接上了三楼。
然而三楼静悄悄的,陆北征似乎不在。他皱了皱眉,站在楼梯口给陆北征打电话。
没等电话接通,二楼就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
陆北征拧开房门,走到过道处,朝楼上看去:“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声不响就回来了。”
陆含谦一笑,见陆北征上来了,便在三楼小平台的西洋桌旁一坐,懒洋洋翘起个二郎腿:
“没什么事,回来玩玩。”
“给你那小律师求情?”
陆北征似乎能猜到他的心事,微笑着道:“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这么掖着躲着,还能躲一辈子?”
“我妈呢。”
陆含谦状似不经意问:“医生说她今天出院了,我回来主要是找她有点事。”
“她睡了,今天闹了一天,很累。”
陆北征容色没有丝毫变化,刚才他出来的那个房间,就是陆太太的房间。
陆含谦似乎觉得有点稀罕,因为记忆里,陆北征十几年都没怎么和陆太太共处一室了。
“你很喜欢那个小律师?”
陆北征坐到陆含谦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又示意陆含谦,陆含谦摇了摇头。
“你还以为你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陆北征道:“作为要继承一个家族的掌舵人,你这么因为私人情感就分不清孰轻孰重,我很失望。”
陆含谦一挑眉,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好失望的,你能做到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感情,也不存在面临这种选择的机会?”
自成年以后,陆含谦很少有和陆北征这样相对而坐,公事之外的谈话。
而今晚又尤为安静,整个宅子里的佣人都休息了,寂静的长夜中,不会有一个人来打扰。
以陆含谦的角度从落地窗看出去,还能看到一院子的花海——这是每年陆北征都会安排的惯例。
“怎么会有人没有感情呢。”
陆北征慢慢举杯,在昏暗暧昧的壁灯下呷了一口红酒,不紧不慢道:“其实论起来,你比我要花心——二十年,你能二十年都只爱同一个人么?”
“我会。”
然而陆含谦一字一句道:“我为他死都愿意,二十年,三十年,下辈子我都爱他。”
陆北征笑起来,似笑非笑问:“但你的爱值得吗?陆含谦,你不会还不知道那个小律师是什么身份吧?”
“他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你,故意接近你啊。换句话说,如果你不姓陆,不是我儿子,他根本一个眼角的余光都不会给你。”
“你还有脸提?”
不说还好,陆北征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戳在了陆含谦最深的不忿上。
在知道林言身世的每一个深夜里,他都曾经辗转反侧,痛恨又不平地想自己为什么会是陆北征的儿子。
如果他不姓陆,不生在这个家庭,不被陆太太因为一己之私当作上位的工具抢过来,那么之后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他会以陈曦的孩子这一身份和林言相遇,或许林言回国之后,甚至会主动找他。
他们说不定能住在一起,邻里相隔,作为青梅竹马长大。
而不是像现在隔着千丘万壑,陆含谦想触碰他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因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一半血脉,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欠他很多很多。”
陆含谦嘴唇微微颤抖着,异常激动又强行抑制:“你说你爱他妈妈,啊?那你为什么杀了她,让她从我们家阳台摔下去,眼睁睁看着她死都无动于衷,你他妈是变态吗!?”
陆北征捏着酒杯,指甲因为用力,稍微泛白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低声说:“我没有。”
陆北征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皮夹,翻开了,里头存着一张很旧的老照片。
虽然周边都已经泛黄了起来,但是整体被保存得非常好。
二十年过去了,照片中女人的回眸一笑依然显得动人至极,可以看出来是为了留存相当费了一番功夫的。
“我多么爱她啊......”
陆北征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表面,低哑地轻声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和谁在一起过,只要她肯回头,我都爱她。”
“所以你就把她折磨成了精神失常?”
陆含谦反问:“就为了得到她?可惜人家宁可跳楼都不要你!”
“我说了,我没有!”
陆北征乍然抬高音量,似乎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污蔑的事:“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必须得说清楚,顾顾的死,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
陆含谦逼视着他,陆北征默然回望,良久后,他极轻开口:“你想知道是谁让她精神失常的么?”
陆含谦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陆北征就接着道:“你妈妈。”
“二十年前,那个姓林的钢琴老师得了重病,顾顾不得已回国继续接戏,延续他的生命。”
陆北征道:“我是找过她,但我根本没有逼她,那个姓林的根本就不可能治好,我只是告诉顾顾,如果她恢复单身之后,愿意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依然在等着她。”
“但是你妈妈,她疯了。她曾经以为有了你,我就不会离婚,可没想到顾顾会回来。”
陆北征的眉间浮现出一种非常明显的厌恶之色:“所以,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在陆母的认识里,陆北征之所以对顾顾念念不忘,大抵还是贪图她的美色。
但是一个男人,尤其是像陆北征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会还喜欢一个遭到了玷污,残花败柳一般的女人呢?
那个时候,顾顾拍戏很多时间都是外景,一些偏僻的小地方。
治安本来就不够好的情况下,陆母要找人下手,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她得了手,甚至顾顾已经因为遭受这种重大的意外之辱精神受到极大打击,痛苦创伤到精神失常,陆北征也还是爱她。
他甚至为了照顾她,保护她不再受一丁点伤害,直接将人接到了家里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我怎么会嫌她脏呢?”
陆北征干涩地,出神般喃喃:“不管她遭受过什么,我都爱她。林言只有八分像她,你就失魂落魄——顾顾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明白,还时常任性,你不知道她有多么漂亮。”
“......如果你真的这么爱她。”
陆含谦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稍静了片刻后哑声开口:“你为什么还会对陈曦动手。你就那么管不住自己那点东西?”
陆北征一顿,似乎颇有些意外陆含谦会知道陈曦这个名字,微微挑起了眉:
“看来你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啊。”
“我是陈曦的孩子。”
陆含谦定定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是么?你不会不知道,陈曦的事情,你全部都清楚。”
陆北征笑起来,毫不在意,甚至散漫地换了个坐姿,懒洋洋道:
“是啊。你得感谢你幸亏是陈曦的孩子,不然我早就把你掐死在摇篮里了。”
顾顾出国之后,陆北征和陆太太的感情实际上已经破灭了。
因此当陆太太突然生出来一个男孩,让他成为陆家的长子长孙时,陆北征是非常怀疑的。
他分明记得当时胎检医生告诉他陆太太怀的是一个女孩,为什么生出来就是一个男孩。
陆北征当时第一反应就是陆母为了保住地位,在外面偷人弄来了一个野孩子。可是经过dna比对,陆含谦又确实和他有血缘关系。
很快,陆北征就查到了陈曦身上。
“顾顾意外坠楼之后,我恨不得她死。”
陆北征缓声说:“但一方面陆家太太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新闻不能传出去,另一方面,只是简单死了,多么便宜她啊。”
当陆北征说出这句话事,他声音里那种刻骨的憎恨,和即将完成等了很多年的报复压抑不住的愉悦和快感,简直叫人能如有实形地感受到。
“顾顾遭了那么大的罪,到今天,终于都要有一个了结了。”
陆北征双手愉快地交叠在一起:“或许是明天,或许就在今天,医生说,大概就在这几日了。”
陆含谦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陆太太每次打电话都求着陆含谦带她去医院,问他身体检查的事,都在此刻和陆北征的话联系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
陆含谦简直难以置信,在这个家,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然每一天,每一秒,都笼罩在陆北征的谋杀之中么?
“我什么也没做。”
陆北征摊开手:“病是她自己得的,我既没下毒,又没家暴,同我有什么关系?”
在医学界,一直有认为人的疾病和心情好坏存在联系的观点。
陆太太不肯离婚,还让他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人,陆北征就用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来报复她。让她活在这座金色华丽的坟墓中,看着他每晚带着不同的女人回来过夜,直到抑郁而终。
陆含谦几乎觉得不寒而栗,陆北征却在他怔愣的目光中说:
“很疯狂么?其实不,如果你失去了林言,你会怎么对待杀死他的凶手?你只怕还会比我疯狂的多。”
夜色深沉。
陆北征站起身,将酒杯放到西洋桌上,走到落地窗前。
他审视着庭院中的花海,随着风的吹拂而一起低伏摇动。
犹如月色下的潮汐。
“今天是顾顾离开的第二十年整。”
陆北征低声道:“我很希望害死她的凶手今天就能病死,不知道天意会不会给我这个荣幸。”
“......什么声音。”
沉默中,陆北征突然皱了皱眉,扭头朝远方看去。
陆含谦也凝神听了一会儿,却笑起来,看着陆北征道:“警笛声。”
“什么。”
“警笛声。”
陆含谦重复了一遍,慢慢道:“我报了警。”
陆北征脸上浮现一种困惑,费解的神情,甚至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抓我?什么罪名。”
“贪污,行贿,谋杀,故意伤害他人,妨碍司法公正......”
陆含谦一样样数到:“很全,但也不会污蔑你的。”
“来的是澜城的警察。”
陆北征嗤笑道:“他们到了,连我陆家的大门都不敢进信不信。”
“林言走了。”
陆含谦却道:“几个小时前坐得我的直升机,大概现在已经到了。上次他没找对人,这回是我指的路,告诉他哪些才不是你的党羽。你说如果是北京那边打来的电话,澜城的警察还敢不敢进这大门呢?”
陆北征神色微微有一些变了,但仍还算镇定。陆含谦看着他,笑着继续说:
“放心,材料也是我给他准备的。你培养了我这儿子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能力的。”
“......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背叛你的父亲......”
陆北征咬牙,掏出手机要打电话,陆含谦却猛地扑上去,将他的手按住,把手机夺了过来。
“你拿我当儿子了吗!?”
陆含谦怒道:“你他妈为了自保,让人开车撞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儿子!”
陆北征还手去抢,陆含谦却干脆将手机扔了出去。
“你用电击折磨林言,默许陈曦被关在神经病院十几年,你他妈还好意思自称一声‘父亲’!”
二人扭打到一起,手机被越推越远。
直到“咕噜咕噜”一下子滚到楼梯时,陆北征终于占到优势,寻机扑了过去。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抓到手机,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却蓦然愣住了。
只见陆太太站在楼梯转角处,头发散落,睡衣凌乱地怔怔看着他。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内容,只呆呆地立着。
多年来的费尽心思保养,使她看上去还非常年轻,皮肤也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未见,陆含谦此时看过去,却觉得她似乎非常憔悴虚弱。
“原来你早就知道。”
陆母点点头,失魂落魄地看着陆北征:“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取悦你,你却不停地找外室,原来只是为了折磨我。为了那个贱女人报复我。”
警笛声越来越近,陆北征非常不耐烦,理也不理她地拿起手机朝楼下走去。
陆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陆北征命令家庭医生隐瞒了她的病情,包括在医院,得到的所有化验单,也都是处理之后的虚假结果。
陆母看着自己这一身华贵繁复的睡衣,手指上戴着的鸽子蛋大小的钻戒,突然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悲凉。
她踉踉跄跄地追上下楼的陆北征,猛地死死抱住了他,然后整个人一滚,拉着陆北征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陆北征吓了一跳,正在接通中的手机也摔了出去,和陆母一起滚下数层楼梯。
二人的挣扎扭打中,陆太太一手碰落了立在过道里的装饰烛灯,烛灯晃了晃,闪烁的光芒落在陆太太的眼睛里。
她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大笑起来,更加用力地拽扯烛灯,直到将绳索线扯的断开,整个烛灯都朝下摔去。
火苗像毒蛇的信子,陆家的地毯一下就烧了起来。
陆含谦一面打电话叫消防,一面跑到一楼拿灭火器来灭火,但陆太太不停地拽扯烛灯,数只烛灯全摔下来,火势越来越大。
陆北征怒吼:“你这个疯女人,你想死吗!?”
陆太太紧紧拽着他,染红的漂亮指甲抓着陆北征的西装,剧烈地咳嗽着要将陆北征往火里拖。
陆北征开始掰她的指甲,想逃出去,但濒死之人的力道反而极其大,不顾一切地要拉着这个男人给她做垫背。
陆含谦被火势和他们俩彻底隔开时,看见烈火如红幕,两个交叠的人影不停挣扎着,陆北征还在不住地大骂,陆太太却放声笑着。
这场纠葛了二十年的闹剧,终于在这一夜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虐的完了。明天就是甜甜的完结啦。
关于陆太太这个人物,最开始的灵感来源是张爱玲的《金锁记》,那些出身贫寒,嫁进高门后迷失自己的女孩儿,怎么说,当时看完,感觉特别地悲凉。
还有提问陆父有没有认出林言的:
肯定是认出来了的,也不会认出来了完全没有反应。
他找了二十年替身,林言的出现,自然是最好的替代品。
大纲里原本有一段他和林言的对手戏,是在精神病院,林言已经失智之后了的,但我觉得太狗血太那啥了,就删了,要是真发生了,依据林言的性格,后期他根本拼不回去,碎了我补不了。
这个问题我会完结之后想一下怎么处理,返回去修一下补个情节什么的,觉得看着有点bug的宝贝可以到时候再来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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