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袁胤诧异道，“我刚刚听你说，混沌生灵……它们不是已经退守外域了吗？”
涂山戎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到座位上，向袁胤问了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混沌生灵么？”
“听都没听说过。”
“嗯，想来也是如此……”戎戎道，“混沌，顾名思义就是混乱，即是秩序的反面。相传，道门关于开天辟地的传说当中，固然将秩序诞生的源泉而归于混沌，但混沌生灵就是自无序之中诞生，一切有序的死敌，有着极为匪夷所思的目的。”
“目的……入侵这一个世界么？”
“更准确地说，混沌生灵普遍都有一种将秩序之物重现混乱的念头，”涂山戎戎点点头，“正如人类普遍都希望自己和群抱团，妖类普遍都崇尚孤傲自由地生存——这是一种根植于生灵本质的特性，不能改变也无需修饰。”
她用右手幻化出翠绿色的妖力，在亭中石桌上画出了一个圈。袁胤眼尖，能看出妖力中浅浅的血色杀戮痕迹。
“如果用这个圈代替这个世界，那么在这个圈内，”涂山戎戎解释道，“山川河流，生命轮回，万物生息，都是有序而确定的自然规律，都是’秩序’的体现。”
“如此，’圈外世界’就是你所说的外域，也能说是’混乱’的体现？”袁胤沉吟道。
“对，混乱——那是一种极端的无序。你没有到过外域，当然不知道外域的环境。我记得，很多初次见到外域环境的战友，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几乎一样的叹词：在世界之内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极端的景象。”
“嗯？”袁胤的脸色变了变。
“或许你觉得他们夸大其词，”戎戎仿佛是在强调着什么，“诞生之初到现在，我去过北川的幽冷寒域，感受过那里的冰冷风暴；也到过南国的毒瘴天谷，汲取南疆的炼毒抗体；还曾在涂山之地探求轮回的变幻莫测；我的战友，人类也好，妖类也罢，无一不是当时世界的中坚力量，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深潜过龙湾的无尽深海，视察过西域的寂静荒芜，领略过中央元天境的高山险阻……但是他们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什么？”
“混乱，”她缓缓吐出两个字，“上下颠倒，幻觉丛生，虚实混杂，时间空间仿佛破碎，除了稍不留神就会让生灵身首分离的险恶以外，地火风水说来就来，五行逆顺毫无规律——你能想象上一个呼吸你感觉自己正在傲来国的享受日光浴，下一刻就被投入到北山的冰海深处之中么？这还仅仅是最令我们乐观的案例。”
她的语调有些颤抖，这让袁胤不由得有些奇怪——并非他不相信这些话，但按道理来说，这位涂山戎戎大概是身经百战，精神如铁，断然不会被区区环境恶劣的回忆所骇到才对？
袁胤迟疑半晌，最终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说来惭愧……我本不应该如此质疑一个功勋卓越的将军，但是戎戎将军，你刚刚为何要说这么多……环境？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涂山戎戎闻言，倏地沉默下来，但她的身躯却渐渐开始颤抖，仿佛是袁胤触到了某些不该触及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袁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一万个……”涂山戎戎垂着头，双目居然有些无神。
“什，什么？”
“我是说，一万个！”涂山戎戎突然抬头，一双酒红色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血腥的精神威压有若实质地迫向袁胤，“当我们刚刚踏入外域的时候，我死了一万个！”
“等，等等……”
袁胤的思维急速运转，超凡心念链接破妄之瞳以稳定心神，视野当中一片湛蓝，甚至还牵引了丹田之中的星空气旋，浑身骨骼“咯咯”直响，皮肤似有崩裂的迹象，全身都在抵抗着无孔不入的精神碾压——那本是直接作用于心灵的精神力，居然将整个亭子当中的事物都摁出了道道裂缝！
“戎，戎戎……戎戎！你冷静一下！”
仿佛一道枷锁被打破，在磅礴到极致的外界精神力催化作用之下，袁胤作为人类的身体当中，诸多穴窍被一以贯通，从任脉到督脉的奇经八脉，上面的穴窍隐隐发出星光，透出道袍，照亮了周围的空间，丹田气海的星空气旋也开始自发旋转。
尽管速度很慢，但是气旋的自发旋转行为似乎在体内构筑了一道未知的支撑力场，让袁胤得以从精神碾压之中喘了口气。也是从此时开始，袁胤感觉到的精神压力也越来越小，暗伤也在一点点地修复。
当再也感受不到精神压力之后，袁胤主动撤去了破妄之瞳。
淡蓝视野消失不见，而再看对方，他吃惊地发现涂山戎戎此刻双目紧闭，瘫软在靠柱上，居然已经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涂山戎戎悠悠醒转，袁胤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吐槽“你醒得究竟是有多快”的时候，她檀口微张，说出了几个字：
“你还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袁胤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戎戎你现在这样子明显是消耗过大，我再问你问题实在是有些缺德啊。
而且，他自己也怕再问错什么东西，万一再触发了这种……那怎么办？
“问吧……”
“这……”
“给我问！”涂山戎戎蓦然瞪了他一眼，虽说她的声音极为虚弱，但其中的意味不容置疑，“你应该能想到什么——但只有你问了，我才能告诉你。”
我察觉到了什么？
只有我问你……你才能回答？
这么傻瓜式的应答方式，感觉怎么这么像记忆中的某个东西……
ai？
等等，脑海里的记忆，这是什么……人工……量产？
一万个？
我，死了一万个？
我怎么会死一万个，难道不应该是一万……次？
等一下？！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将容容看成榕榕，也明白了自己会将戎戎、榕榕、容容混淆——袁胤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电光，照亮了无数迷雾，他甚至有些激动地抓住戎戎的双肩道：“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做涂山榕榕的狐妖……不对，那个榕字是榕树的榕！”
涂山戎戎的嘴角扬起一点病弱的微笑：“你总算是问到这个了。”
她挣扎着想脱出袁胤的怀抱，但是没有成功，然而就在袁胤想要放手之时，涂山戎戎居然索性就不挣脱了——而是直接在袁胤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就这么真正坐在袁胤的怀中。
这感觉，就像是事先设定好并且演练了无数遍一样，熟悉之中带着机械般的僵硬。
袁胤脑海之中的即视感越来越强烈，就在此时，涂山戎戎笑了笑，道：
“你想的没错，和涂山榕榕，嗯，榕树的榕……一样，出生之时，一模一样的我，有两万个。”
她轻轻点了点袁胤的嘴唇，“我是基于涂山容容大人的灵魂与肉体，结合’恩’前辈的理论，所创造出来的复制体。”
“准确地说，是复制体之一。”
“我，或者说我们，同属’涂山戎戎’这个名称代号，思维全部连接——是以，在当初跨入外域之时，因首战不察而死了一万个个体，所有的死亡信息一并汇聚，造成了灵魂上的链接崩溃。”
“你也看到了，我刚刚控制不住自己。”
戎戎虚弱的声音让袁胤有些惭愧，但更多的是对其中内容的震撼。
“两万个？你是说涂山榕榕她……我是指那个……”
“我知道，榕树的榕，”涂山戎戎道，“不过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如果所料不错，她应该是在我出生以后才生产出来的，按你的说法，你的榕榕姐所属中央警备部，属于圈内世界的泛用个体。”
“……”袁胤沉默良久，“这也是你称呼’容祖’而非容容大人的缘故么？”
“嗯呢。”
“不，我是说，”袁胤侧了个身子，“有必要这么做？”
“和混沌对战，外域生灵无穷无尽，如果不这么做，圈内世界不知道多少种族将会生灵涂炭，”戎戎笑了笑，“我们这种产物虽然有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但是毕竟属于量产物品，死掉一批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容祖的灵魂模板最为成熟稳重，是绝佳的作战素材。”戎戎喃喃自语，“不过，这么多年来的消耗，涂山戎戎这个名字……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了呢。”
这个理论，没错……
以有限的圈内生灵对战无限的圈外混沌，无疑是极为吃亏的，倒不如也用无限的近乎机器人一般的作战傀儡去消耗好对方……
但不知为何，袁胤有些无法接受。
他看着怀中这个和容容一般音容笑貌的所谓复制体狐妖少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是复制体，虽说基于的’身外化身’理论是’恩’前辈提供的，但据他所说，这一切的灵感并不来自这个世界，似乎是来自于另一方混沌界域的产物——他常常说’御坂计划’才更符合这一切。”
“什么意思……混沌之中难道不只有一个秩序世界么？”
“混沌之中出现什么都不稀奇啊，你忘记了我说的么……嗯，似乎是叫做’魔法禁书目录’，那个世界很大的……顺口一提，”戎戎再一次笑了笑，“这也是我将这一切告诉你的理由。”
“啊？”
袁胤罕见地傻眼。
如果没有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的确想问这个问题——自己和涂山戎戎素来无亲无故，怎么会由于见了一面之后，因为理念相合就交谈如此之久、如此之深？
“告诉你哟，这一切都是设定好的。”
涂山戎戎俏皮地吐了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