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后一天,北城会展中心后半区的正中央。圆柱形的雪白色建筑周围绿化广泛,葱茏的草木将它遮个严实,隐秘处设有高高的栏杆隔离。若非事先知晓,一定不会想到这里也有一座展厅。
九点时,院门打开,里面站有许多衣装得体的侍者。迎宾小姐腰身就没直起来过,笑脸查验过一张张邀请函,恨不能90度鞠躬地将各位贵客迎进。
建筑中,关于豪车展览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坐在兰博基尼副驾驶上,安宣沾了敖子桐的光——在他的打点下,她即使没有邀请函也被允许入场。
看着视线中渐渐清晰起来的展厅建筑,西装革履或礼裙亮眼夺目的客人们在眼前来来往往,心跳隐隐加快。
她是高三那年才有机会接触到苏野的。
那年为了考学,她拼尽全力学习,一口气冲到了“敏学班”,也就是级部前30名学生才有资格进入的班级。
从前只听别的女生不停念叨苏野是自己的人生理想,好像魔怔了一样,她偶尔能看见几眼,就和她们一起感叹一句“惊为天人”,再没什么别的想法。直到进了一个班级,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的某种情愫才愈发强烈。
后来直接演变成她放弃大学,进留学部,只为可以在苏野身边多待两年。对于在国内还是出国这件事,家里并没什么计较。
眼下一年已经过去,两人之间除了同学关系却一直是那么干干净净,无比遥远。
在展区中缓缓踱着步子,想到这里,安宣轻轻地叹出口气。
“就说你对车不感兴趣。”敖子桐拍了拍一辆红色法拉利的车身,回头看她一眼,完全曲解了这声叹气的含义,“但重头戏不在这里。一会儿要是再见不到苏野,估计这次车展就彻底没戏了。”
“什么重头戏?”安宣看向他。
敖子桐偏偏故弄玄虚,看一眼腕表,冲她神秘一笑:“十点才开始。”
就这么焦躁地等到十点,手中的正山小种红茶一口没动,杯子倒是被拍了无数次。陪敖子桐在展区里逛了一圈,看他留下了不少香艳车模的微信,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苏野的身影。
最后三番五次提醒,这位敖大少爷才终于要带她去见识一下所谓的“重头戏”了。
在侍者引领下,两人坐上位置十分隐蔽的电梯,安宣才知道这场馆还有个地下一层。
这层光线昏暗,处处都是暗色,以墙壁和穹顶上大量碎钻般的小灯为光源,有种神秘而浩渺的美感。
入口处又设一道关卡,并非谁都可以进入,也没有邀请函之类的入场凭证,而是要——刷脸。
这恰恰比任何一种高档信物都更能昭示出来宾的身份。
安宣差点被拦住,敖子桐和关口的人说了半天才说通。
“到底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安宣一边跟他走,一边低声咕哝着。鲜少被这样折过面子,有些不悦。
“说了你也不懂,等着吧。”敖子桐挑了个位置,站定。随后被身边一长辈认出,不得不堆着笑上前与之客套起来。很少见这么一位小霸王毕恭毕敬,可见在场的人当真身份不俗。
安宣暗暗想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杯身上叩着,依旧没找到苏野,也只好打量起最中央处。
那好像是一座圆形高台,但此时被一圈厚厚的丝绒布围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后,一名须发花白、西装革履的大叔举着杯红酒走到台边。场内随之安静,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其人容光焕发,精神昂扬,气场强大,声音也极其洪亮:“感谢诸位贵客赏光莅临本次车展,我们也就开门见山,不劳诸位久等了,直接来展示本次车展的重头戏吧。讲实话,楼上的那些可都是开胃小菜。”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戴着粗戒的大拇指指向天花板,声音刻意放低又带着戏谑,面上露出老顽童般的笑意,也引出在场几声笑来。
几秒后,厚厚的丝绒布骤然落地,全场人在静默中暗吸一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那辆忽然暴露出来的车,还是因为车前那个遗世卓绝的人。
那是一辆无比凶悍的纯黑色跑车,“老顽童”身边的人按捺着激动不已的心情给大家讲解:“这的确是布加迪lavoiturenoire,俗名‘黑车’,全球仅有一辆……是,它的确在先前的预赏会上被神秘买主买走,价格是1670万欧元,即亿人民币,创下了最昂贵上市新车的纪录……但它现在确实在这里。”
所有人都沸腾了。
只有安宣安静地看着那个立于车前的车模,以及对面同样在打量着台上的——苏野。
他就在对面,处于与她隔了一个高台恰好可以看见的位置,安静地倚在墙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高脚杯杯梗,似乎都能想象出那清脆悦耳的轻音。
身边人在沸腾,在交头接耳,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漠然,又带着些阴沉——他总是这么一副模样,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沉沉的黑眸里又不会透出任何情绪。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那个车模。
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太惊艳,也可能是因为这辆车真的有些名贵,实在难以让人动起什么心思——就算是这样一批人,想将它占为己有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耳边忽然响起敖子桐低低的一声“我去”,安宣看向他。看他几步跨到台边,迫不及待地向“老顽童”助理问道:“我能不能上去看看车?”
浑身透着股毛躁,但显然不是冲着车去的。
“老顽童”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红酒,笑着摇摇头,替身边人答了:“除非你买下它。”
“……我想买那个人!”
周围一阵哄笑,还有同龄人起哄:“敖大公子,快去啊!”
“……”明显从“老顽童”眼底里看出一丝轻蔑,安宣翻个白眼,才从仰视中回过味来,恢复了平常的清高自傲。
敖子桐果然中计,神经病似地走到台边、那名车模的正前方。他仰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扯了扯她裙角。
周围又是一阵起哄。
那名车模立于台上,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头都没低,倒是瞧见了他递上来的一张名片。
几乎是想也不想,她不予理会地收回目光,绕车走了几步,继续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站立。
所停位置正好面对苏野。
安宣心里瞬间有些不安。
她绕过被无视后一脸愤怒、不甘……但好像又觉得很有趣的敖子桐,直接站到苏野身边,酝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冲他招手:“嗨!”
苏野目光于是给了她一秒:“早。”
“哈?其实也不早了吧……”她指甲都快把手里杯子抠碎了,因为太过紧张,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好巧啊,听说这里有车展,我虽然对车不太感兴趣,但想着放假也没什么事,所以来凑个热闹……不过不太懂。你觉得……”
说着说着,却发现苏野始终看着台上,面无表情,好像压根就没在听。
安宣只好悻悻然闭上嘴,掩饰着尴尬地与他一同往台上看。
这是她第一眼从正面看那名车模。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台上那人却是骨也完美,皮也完美。连安宣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因为哪个女人太过惹眼而像现在这么嫉妒过。
她一袭黑色长裙,裙子设计得十分应和眼前这星空布景,无处不闪着细碎的光亮。上身抹胸设计,肩部骨骼极其漂亮,一双手臂也带着骨感的美,纤手虚握在身前。
安宣见过不少美人,但眼前这人五官的精致和独特仿佛画中才有。双眼大而妩媚,像盈着一潭水,睫毛似是缕缕分明,鼻梁高挺,双唇极有质感。
气质清冷又孤傲,神情空洞又带着些烦郁。总的来说,配得上“惊艳”二字。
最后,安宣的目光死死凝聚在她胸口。
那里皮肤白腻光滑,纹着一只主色由靛青过渡到深黑的小雀。羽毛一笔一笔,处理得极其细腻,掺杂着白、金、橘红等颜色,通红的口中衔着枚精致小巧的青色玉环。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叫“奚雀珂”。
色泽冷艳的小雀与剔透的玉环,就如她整个人一般,一身媚骨,又媚得不落凡俗。
——“漂亮啊!”
敖子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苏野另一边。他拍拍他肩,说了这么一句话,活生生吓了安宣一跳。
她翻个白眼看他——男人果然都肤浅,魂都快被这名车模给吸没了。敖子桐哪里还记得她今天是为了苏野而来,简直就是个猪队友。
敖子桐对安宣的怨念一无所知,始终定定地看着台上人,毫不掩饰那份贪恋与欲望,“啧啧”地感叹着:“有纹身,又不浪,凭我经验得是个有故事又倔强的美人,多半还没被碰过。老苏,你有没有想法?凡事总得有个开头吧。”
还不待安宣愤懑,苏野蔑然地看他一眼,慢慢拿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话明明很淡,却带着冷意:“如果你够聪明,就知道这种话应该留着和别人说,而不是我。”
安宣立即笑了,冲一脸屎色,写满“我他妈为什么要和这个人说话”的敖子桐挑了挑眉。
接下来,她却看着苏野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肩上衬衫褶皱,几步走到正与人谈笑的“老顽童”面前,右手双指间夹了张卡,转了几下,递出去,俯首对他淡淡地说:“我要了。”
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近一个月后,他也递了张卡在奚雀珂手心,看着她问——“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