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渡面上神色更是冷凝,但他的脖颈已然蔓延上如轻薄红霞一般的色泽。
只是他出手比勾召狠辣,数道剑意从指尖猛地飞出,将蛇妖团团封锁,形成一个杀阵,剑气将蛇妖的皮肉剐蹭,一时间血雾飞涌,蛇妖在地上挣扎扭闪,口中痛苦啸叫起来。
凤尾箜篌见了,疑惑道:“妖族向来被天界约束,怎会这样嚣张地在人间作恶。”
那蛇妖见挣扎无效,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低贱的魔族!我定要上报天界,让三殿下把你们统统打回归墟之下!”
三殿下?
晚晚悄悄与凤尾箜篌交谈,问道:“三殿下是何人?听这蛇妖的语气,它似乎是天界三殿下的手下。”
晚晚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这些,但妄渡却是知晓的,天界三殿下黎凝借妖族与南海龙族之势,在十年前魔眼动乱之时,趁机回到了天界,与太子争权夺位,天帝死了,他们争的自然是下一任天帝之位。
太子是正统储君,只是天后倒行逆施多年,与天界许多仙族积怨已久,因此,太子却并非十拿九稳能胜过身后有两个大族势力支持的黎凝,在妄渡堕魔之前,太子与黎凝三殿下已然是撕破了脸皮,只差兵戎相见了。
只是妄渡今日才知晓,黎凝为了妖族之势,竟是放任这些妖到人间来。妖族修炼或是吸取天地灵力,或是吸取凡人精气,前者比后者在修行途中更为艰难漫长,但从前的妖界有天界拘束,并不敢这样肆意地到人间来作乱,谁知黎凝一朝得势,人间便遭了殃。
妄渡不欲与这蛇妖多言,剑光闪动间,将蛇妖绞杀,化作一蓬血雾,散在眼前。
方才求助的那些凡人见妄渡这样轻易便将那可怖的蛇妖杀死,连忙上前来行礼,口中不住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他们的面上都带着纯粹的感激之意,看向晚晚一行人的眼里全然是崇敬之色。
晚晚心中一动,便问道:“此地蛇妖肆虐,没有旁的修仙之人帮你们除妖吗?”
为首的人面上便露出苦涩之意,道:“这蛇妖的来头据说大的很,之前有几个除妖师收了帖子来降妖,但却被蛇妖一口吞了,便再无修仙之人敢接除妖贴了。”
晚晚奇怪道:“既然这蛇妖这样厉害,又怎到了今日才向你们出手?”眼前这人面色变了变,晚晚反应过来自己语意有误,连忙想要解释,便听到这首领开口道:“不敢隐瞒仙师,我等是附近随城的子民,而我正是随城城主,随迁言。”
原来这随城乃是百年前一个王朝的后嗣所建,据说这王朝某一任君王乃是神仙转世托生,因此王族血脉便得了趋避妖邪之力,前朝覆灭后,战火中逃生的王族便来到偏僻的乌山,乌山位于几国边界,不受任何国家管辖,随城倒也安稳了许久。
直到前些年,天下突然大乱,许多妖邪开始横行,隐世不出的修仙之人纷纷出世,斩妖除魔。
听到这里,勾召不满道:“什么除魔,魔族在归墟之下万年之久,哪有机会到人间来作乱。”
随迁言只是一届凡人,又怎知什么归墟什么魔族,被勾召打断,便呐呐起来,晚晚连忙将勾召推开,对随迁言和颜悦色,道:“城主继续,不必理会他。”
晚晚却没有看见,在听到“随”这个字,和乌山这个地名后,妄渡骤然深沉下的神色。
而晚晚识海中的凤尾箜篌也惊讶无比,原来这里就是乌山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人间这样大,他们却直接被天珠送来了乌山。
随迁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妖邪横行,天下大乱,即便随城在乌山深处,亦也被妖盯上了,那蛇妖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随城乃是前朝随氏后裔,血脉趋避妖魔,并不是这样容易就能让妖族得手的,随迁言甚至还重金请了修仙之人来除妖,但却失败了。除此之外,随城之中那股传自先祖的趋避妖邪之力还越来越弱,直到今日,蛇妖破城而入,随迁言作为城主便带领亲卫引走蛇妖,为随城百姓赢取逃命的时间。
晚晚听完,满心疑惑,血脉之中传承的力量又怎会轻易消失,这其中必然有古怪。
说来,晚晚自己也觉着奇怪,她明明是半仙半魔之体,却对凡人的遭遇感触颇多,她虽急着回魔界去,但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晚晚正欲开口,却突然,身边的妄渡身形摇晃了一下,晚晚才想起来,妄渡大人方才中了吞吃蛇狐媚毒的情毒!
过了这一会,妄渡的面上已是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之色,但因着妄渡只面对着晚晚一人,他的异样也只有晚晚一人发现了。
见晚晚看过来,妄渡抬眼,素来冷然的凤眼中情绪沉沉,恍若海中深渊,要将晚晚拽入其中一般。
妄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哑意:“长诀,你和勾召一同,与这随城主前去随城一探。”
晚晚心中觉得不妙,妄渡大人这是把人都支走了,除了她。
迟钝若凤尾箜篌都察觉到不对劲,它在识海中结结巴巴道:“晚晚,妄渡仙……妄渡这是想做什么?”
晚晚不知道,晚晚不敢问,晚晚连忙开口道:“我,我也与长诀他们一同去随城吧。”
一只带着火一样温度的手,按在了晚晚的手上,晚晚被吓了一跳,又不敢再看妄渡的眼,眼睛乱飘,指望着长诀或是勾召来救一救她。
但长诀与勾召向来听妄渡的话,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令,晚晚还听到勾召嘟嘟囔囔道:“我一个魔族,竟在人间做这些惩恶扬善之事?”
于是不过一会,原地只剩下了晚晚与妄渡两人。
晚晚感觉到一股目光,带着别样的意味落在她的脸上,晚晚的手已经在疯狂捏诀了,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凤尾箜篌之前告诉她的那些仙法仙术。
眼前,妄渡的靴子向前迈了一步,晚晚猛地退后一大步,但想象中的压迫感却没有到来,妄渡身形再晃了一晃,而后倒在了地上。
妄渡那只宛若美玉雕琢而成的手,就那样落在晚晚浅紫色,绣着繁复华丽花样的鞋边。
晚晚难得有些无措,问凤尾箜篌,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凤尾箜篌比晚晚更无措,它混乱极了,潜意识告诉它,妄渡仙君中了那样烈性的情毒,却将晚晚留下,必然不怀好意,但,妄渡仙君救过晚晚和青岚,而情毒也是替晚晚当了那蛇狐媚毒才会不慎中招,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妄渡仙君。
这时,天边飘过一片浓厚的乌云来,滴滴答答的,竟是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昏迷在地,似乎毫无所觉的妄渡的面容上,晚晚蹲下身看着妄渡,他的面容是如画中谪仙一般清冷俊美的模样,眼下却因情毒而泛起了潮红之色,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落入了红尘。
晚晚抱着膝盖,将妄渡看了许久,久到凤尾箜篌都以为晚晚要对妄渡做些什么了,突然,晚晚道:“先带妄渡大人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凤尾箜篌松了一口气,它眼尖,看到不远处的山林之间露出一点瓦檐的颜色,连忙告诉晚晚,晚晚憋着一口气将妄渡背在背上,朝凤尾箜篌说的方向走去。
只见那里是一间已然有些破败的小小道观,山门颤颤巍巍地立在风雨之中。
晚晚心中一颤,不知为何,眼中有些朦胧起来,晚晚对凤尾箜篌说:“我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
走进道观之中,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晚晚的眉蹙着,只觉得心跳如鼓。
突然,晚晚想起来,在魔界十恶殿,媵蚕那不可思议的一句:“你的心呢?”
我的心……不就是在这里吗?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东西,晚晚仿佛看到一个穿着道童衣裳,梳着道童发髻的小女孩在道观之中蹦蹦跳跳跑过,一个眉目冷淡的女道长磕磕绊绊地教导着她。冬去春来,小女孩渐渐长大,突然有一天,已经长成少女的从前的小道童再也没有出现在道观里,而女道长的身影却是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那血色刺痛了晚晚的眼,晚晚疼得眼前一片朦胧,她捂住了头。
凤尾箜篌已经猜到了,这里就是晚晚从小长大的乌山道观,但晚晚却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灵台都混乱起来,它连忙用灵力安抚晚晚的灵台,却突然看到一只手缓缓按在了晚晚的额间,那里凤纹与魔印交替出现。
是妄渡。
情毒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得不到疏解却会让中毒之人难耐无比,若是还在魔界之中,妄渡自然有药来解毒,只是突然被天珠送到人间,又没有可以用的灵药,这情毒只能靠妄渡自己忍过去,或是……与宋晚……
沧滟的情毒很是霸道,妄渡的手已经在颤抖了,在凤尾箜篌惊恐的目光中,妄渡艰难支起身,将晚晚揽在怀里,而后他竟是出手封住了自己的经脉,周身涌动的情毒之气骤然散开,被缓缓升起的雪白冰雪取代。
清凉的气息席卷晚晚的感知,晚晚紧紧蹙起的眉渐渐松开,妄渡竟就这样,一夜都强行断脉化冰,为晚晚驱散灵台之中的狂躁。
凤尾箜篌震撼极了,妄渡仙君果然是一个君子!
而晚晚意识清醒后,便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满是冰雪气息的怀中,下意识抬起眼,晚晚看到妄渡垂敛下的纤长睫毛,和上面凝聚的浅色霜花。
凤尾箜篌焦急道:“晚晚,你可算是醒了!”
它连忙对晚晚说之前发生了什么,晚晚顿了顿,便从妄渡的怀中起身。
而后晚晚小声道:“这么多冰,这样冷的温度,想必情毒自然解了吧。”
凤尾箜篌支支吾吾道:“情毒……乃是魔界的毒,又怎是用冰便能轻易解除的呢。”
它想到方才妄渡仙君那样难耐时,都没有动晚晚一根手指头,反而还断脉助晚晚灵台清明,便有些犹豫道:“晚晚……不然……”
晚晚立刻道:“不可能!”
妄渡在昏沉之中,隐约听见了晚晚那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可能,他微微抬起眼,向晚晚看去,他自然也知道这里的什么地方,晚晚变成了魔界公主,容貌也与从前不一样了,只是此刻,站在这道观之中,有月色柔和得落在她的面容上,竟让妄渡恍然想起,随渡之的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月色的夜晚,随渡之离开了乌山,而晚晚笑意盈盈地,目送他远去。
那时的晚晚还是没有经历师父与父亲的死亡,也没有在天界度过那些孤寂冰冷的岁月的,长在乌山中无忧无虑的少女。
正如晚晚眼下,失去了从前的记忆,面上重新带上了纯稚的笑容。
晚晚与凤尾箜篌一番讨论后,做下了决定,晚晚从外面摸了一片竹叶来,开始按照凤尾箜篌的指示,给妄渡大人吹静心咒。
给妄渡大人解毒是不可能的,但是吹个静心咒,还在晚晚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周身的冰雪化开,情毒的炽意再次席卷在经脉之中,但妄渡恍然间看着晚晚吹着竹叶的模样,听到清脆的乐声在夜色之中潺潺的山风之间穿梭,重新变成无忧无虑的少女的晚晚,就连吹奏静心咒,都能吹出欢快的意味,就像一只小鹿,在妄渡的心间可爱地蹦蹦跳跳。
妄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样就很好,岁华失去了宋晚,而他却可以有一个,与宋晚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