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喻来不及反应便直直回身看去,只见一位穿着水绿衣衫的少女正往这边看来,她似乎是认错了人,看到是他不由得轻轻“呀”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笑并未来得及收回去。
那少女看起来娇娇弱弱,浑身透着一股书卷的清气,又生了一对含珠泣露的眼睛,正擎着笑看过来时好似月神降临。
此时那月神正一脸惊讶看着他,手里还扶着旁边的芦苇杆,忽的反应过来他是外男,忙不迭地用帕子将脸挡了起来。俩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又有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那人在喊“林姐姐”,那少女听了赶忙离了这芦苇丛,好像一阵微风从沈世喻身旁轻轻吹过。
经了这么一出,沈世喻明白这园子里姑娘怕是都回来了,贾府也没安排个下人在门口提醒,为防止再冲撞别的姑娘,他连忙准备出了这芦苇塘好去园子大门处等着北静王他们。
正要走时发现一只亮晶晶的发钗正静静躺在地上,不用细想必定是刚刚那位姑娘慌乱时让芦苇给挂下来的。沈世喻本来并不想将它捡起来,毕竟是姑娘家的东西,他一个外男不好拿在手里。可转念一想北静王他们也在园子里,若让他们拾了去,再遇着个性子轻浮的人,保不齐会毁了这姑娘的清誉,便只好捡起来放进怀里。
黛玉出了芦苇塘往刚刚有声音的方向走去,竟看见湘云就在潇湘馆的外墙旁站着,忙过去和她碰面。那湘云原是和黛玉在跑着打闹,跑到潇湘馆附近了便藏在墙边的竹林里,想将黛玉吓上一吓,谁知她在这等了好久,也没见黛玉跟过来,便只好出声喊她。
“林姐姐,你刚刚去哪里了,我在这等了你好大一会,都没见你过来。”
黛玉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撞见外男那块,平复了心情后那男子的相貌也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位公子应是个读书人,面容素净、气质温和,着一身浅蓝衣衫,通身上下只腰间挂了一个打了绦子的玉佩,身形消瘦挺拔,整个人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好似和黛玉以往见到的男子都不一样,不像宝玉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不像贾琏风流多情,更不像贾环猥琐粗糙,倒像她的父亲看上去都有一身文人风骨。
“云儿的嘴真该让我好生打上一掌,省的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刚刚我还以为你去了芦雪庵那边,便去那找你,谁知天色已晚周围又没人,正有些害怕你就喊起来了。”
黛玉本能的向湘云瞒了刚刚遇见外男的事,并非她有所图谋,而是湘云一向心直口快,两人又爱闹别扭,说与她万一哪天吵架了,以湘云不管不顾的性子什么都说的出来,到时她可什么都说不清了。
两位姑娘弄清原委后,也发觉出来的时间有些长,恐被长辈们发现二人在外贪玩,便趁着宴席还未结束赶紧回到了扶风堂。正往座位上坐时便见宝钗看了过来,还附带了无奈的一笑,黛玉二人都不由吐了吐舌头,向她做了个鬼脸。
沈世喻在园子口等了约莫两刻钟,才看见贾府二公子宝玉领着北静郡王等人向这边走来,那宝玉看见他便兴奋的笑起来:“沈兄,原来你在这里,刚刚不见你从后面跟来,我们还以为你在园子里迷路了,正要找下人去里面找你呢,原来你自己出来了。”
沈世喻见他话说的真诚并不似作伪,也真心实意道起谢来:“多谢贾二公子,贵府的园子果真名不虚传,沈某贪看美景与各位走散,还累的贾公子担心,沈某深感有愧。”与贾宝玉又客套一番,沈世喻才道宴席快要散了,园子里的姑娘怕是要回来了,恐会冲撞到娇客们,应快快离去才是。北静王等人听了,也觉有理,便一起回了前院。
贾府的寿宴结束了,沈世喻自然也不会多待,便和松墨驾着马车回去了,因他浑身带着酒气,回去后只是给父母知会了一声,就回自己的静恒阁了。又因喝了酒略有薄醉,便也不温书了,直接沐浴更衣上床休息去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又有些睡不着,便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想到来日的春闱预测了下自己的名次,一会又想到父母一直在催的婚事不知如何应对,一时又想到昨日温书的进程。
正思绪纷乱时,不知怎的想起了今夜在大观园中,那位不知名女子喊得“林姐姐”来,之前在南安王府北静王她们也说过“林姑娘”,都姓林又同是荣国府的姑娘,难道今夜碰见的少女便是那日围墙下伶牙俐齿的女子?想不到今日芦苇旁脱俗的少女竟也有那样伶俐的一面。沈世喻一时到觉得那位林姑娘如此能说会道,反倒显得更加可爱一些。
他心里想着那林姓女子,猛然又反应过来肖想陌生女子实属有失礼法,一时有些悻悻。只好强迫自己清空脑袋,不去想她,挣扎间竟也觉的困了,便睡了过去。
黛玉是在争吵中被吵醒的,昨夜散席后,史湘云并没有跟着叔叔婶娘回候府。因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贾母特地留她在贾府多玩几天,于是昨晚史湘云便来潇湘馆和她一起睡。
这会子黛玉醒来时,湘云还在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连雪白的藕臂都放在被子外,紫娟和宝玉正在外面吵吵嚷嚷,也不知在吵些什么。
因宝玉在外室,黛玉也就没有叫人,自己起来将衣物穿好,又把湘云的胳膊放在被子里盖好,这才出来看看情况。
只见宝玉满眼猩红地正站在卧室门外要往里闯,紫娟挡在门前被他连推带拉,眼看宝玉就要闯进来,里面湘云可还没有起来呢。黛玉赶紧上去喊了一声“二哥哥”,那宝玉见黛玉出来了,这才放开了紫娟。
“林妹妹,你快管管你的丫头,我看你昨晚和云妹妹宿在一处,恰巧前几日我新得的胭脂膏子,质地清爽,颜色鲜亮,便拿过来送与两位妹妹,别的姊妹那我都没给,可紧着林妹妹和云妹妹了,可紫娟这黑心肠的丫头,竟不让我进门。”看到黛玉出来了,宝玉好似看见救星一样,忙跟过来到黛玉面前告状。
“二哥哥,这你可误会紫娟了,是我让她不要放任何人进我的卧房的,女子的闺房可不能随便乱进,二哥哥可要记住了,以后再也不能了。”看着宝玉一脸天真的说要进出她的卧房,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失礼时,黛玉不禁有些头疼。
前几年刚来贾府,宝玉算得上是她知心的玩伴,那会他们都住在贾母的碧纱橱内,也曾与他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二人之间自是亲密无间。
后来林如海去世,黛玉回苏州守丧将近一年多,回来后便搬进了潇湘馆,和宝玉、姐妹们一处上学、玩笑,那时贾母也偷偷私底下暗示她,会把她永远留在贾府,她的两个玉儿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直到府中开始沸沸扬扬传出“金玉良缘”之说时,这个被贾母描绘的美梦终于给戳破了,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贾母答应她的就会实现。直到和宝玉一次又一次无谓的争吵,宝玉一次次将她陷于府内风波之中,她才明白纵使没有“金玉良缘”,纵使二舅母没有不喜她,宝玉也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当断则断,即便如今贾母并不同意放弃与二舅母打擂台,她也会做出自己的行动,与宝玉保留表兄妹之间的分寸。
宝玉见她说出的话不似以往那样与他赌气的样子,急得连眼圈都红了,他哽咽道:“林妹妹,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给你赔礼,只求你不要与我这样生分,我们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的不好吗?”
见他还是这样,黛玉狠了狠心,毕竟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宝玉,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该为以后考虑了。我们其实并没生分,还是会和姐妹们在一起玩闹、谈笑,只是有些小时候的行为长大就必定是要改的了。”
“不是的,已经生分了,我与你之间要守规矩,就说明我已经是我们之间的外人了。”
见黛玉执意要与他生分起来,宝玉却意外的有些平静,他只是落了一滴泪,并不似之前那样,只要俩人闹别扭,就搅得全府不得安宁。他将拿来的胭脂膏子放在桌上,就往外走去,在门口正好碰上来寻他的袭人,主仆二人便一起回怡红院去了。
黛玉见他这样不疯不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日把话说开,还以为宝玉又要闹起来,保不齐又得被二舅母指桑骂槐一次。可如今他这样平静,黛玉又模糊的觉得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一瞬就过去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她只有把事情挑明之后的轻松。
宝玉走后黛玉便带着紫娟回卧房准备梳洗打扮,一进去便见湘云正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她。
黛玉有些惊讶地的问她“云儿,听见我和二哥哥说的话了?”见湘云点点头表示肯定后,她脸上显露出疑惑的表情。
只听湘云说到:“林姐姐肯定在想,以我的性子,若是听到今日你与二哥哥的对话,我肯定要出去帮二哥哥说情的。可林姐姐想不到的是我只比你小几个月,我和你都长大了,若是以前听到你和二哥哥这么说,我肯定立马跑出去指着你说虚伪,可如今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长大了,是该改掉小时候的习惯了。”
“林姐姐,偷偷告诉你,婶娘他们已经在帮我说亲了,以前和二哥哥相处肆意自在,我不否认那些日子很快活,可那日听婶娘说给我打听合适人家时,也没有人给我说之前和二哥哥之间太过亲密,可我自己竟就想到了这一点。要说亲也就意味着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行事了,这次我是站在林姐姐你这边的。”
听到湘云这样一番话,黛玉都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实在是没能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她能够想到这一层,况且听到湘云这么说,黛玉更加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两人出奇的在这件事上有了认同感,黛玉早上被宝玉扰了的好心情又回来了,便心血来潮写了帖子邀请姐妹们来潇湘馆再结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