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殿外的青石地广场上是一排排整齐站立的秀女,绯色宫裙,环肥燕瘦,虽然都是恪守礼仪的低头沉默,不敢有丝毫轻浮的动作,然清风徐徐,衣袂翩跹,远远望去,也是一副令人难以忘怀的美景。
待尚宫局的嬷嬷们检查过各位秀女们的着装仪容是否有不和规矩之处后,一众秀女便分为两队,一队进入东侧亭芷阁休整,另一队则是去西侧汀兰阁等候。待时间到了,以六人一队,陆续进入正殿面见帝后,到时便是最后决定命运的时候了。
乔虞隐在一列秀女之中,众人鱼贯衔尾进入亭芷阁,领队嬷嬷嘱咐了几句便领着第一批的秀女离开了,剩下的秀女我们呆在暖阁了,或聊天或问候也有呆在一边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但总的来说,气氛比之前轻松热闹了许多。
“阿虞。”身边忽然多了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纤长白皙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臂,亲昵地唤道,“我有好几日没见你了?宫里规矩严,依你的性格定是觉得没趣极了。”
“我昨日便想来看你的,又怕是触犯了规矩反害了你,不敢轻易行动,只是到底惦记着你,一直悬着心。如何?这几天在宫中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面前的少女粉面桃妆,雪肤花貌,丹唇素齿,柳眉如烟,一汪秋水莹莹的美眸流转着关心和担忧,就像是看着年幼的妹妹,包容而宠溺,便是旁观者看着都觉得心醉,更别说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了。
乔韫,乔虞的庶姐,虽然是庶出,但鉴于乔瑾瑜,也就是她们两位的父亲,在外放的时候只带了嫡妻柳氏以及柳氏所出的幼子幼女,连着嫡长子都是留在府里由其祖父亲自教导的,如此一来,乔府的老夫人便也将剩下来的乔韫接到了身边,所以严格来说,乔韫真正懂事的那段时间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光是论礼仪姿态,比之被父母兄长宠爱过头的乔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乔虞随着父母回京之后,乔韫便成了极尽宠爱妹妹的长姐,借着柳氏乔府主母的身份以及老夫人的疼爱,开始参加各府小姐夫人举办的宴会。时间长了,乔家大小姐温婉贤淑,性格温顺,疼爱小妹的良好品行便传遍了上流世家贵族的耳朵,与此同时,作为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乔虞的娇惯之名也一道传了出去,只是她年纪小又长得讨喜,传闻中并没有太多苛责。如此几次过后,柳氏便不愿女儿再与乔韫待在一起了。倒是乔虞自己,她的闺中密友大多在青州,出去在闺秀圈子里玩的时候自然是对这个乔韫府里年龄相仿又是唯一的姐姐很是依赖,说不上百依百顺,但凡是乔韫说句话,乔虞总是认真地放心上的。比如在进宫前,这个好姐姐特意嘱咐她,人心难测,不得轻易与其他秀女交好,就算是有人主动来问好,也最好能避就避,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几日下来,乔虞这丫头当真是礼貌地拒绝了所有前来示好的秀女。虽说人心难测,进了后宫便是对手了,但就算是选上了,乔虞也只是个刚入宫的新妃,半点根基没有,再少了能够相互扶持的队友,独木难支,下场也就可见了。
——哦也不是没有,她这不还有一个事事过问细心关怀的好姐姐么!
瞧瞧这体贴的语气,“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在皇宫这个深不见底的浑水里,鬼知道你身边存在着哪家的顺风耳,只要她近日敢随意抱怨一句,他日这一句话就敢成为压垮她的其中一根稻草。
乔虞饶有兴致的眯起眼,弯弯的水眸流动着温暖纯粹的光芒,配上她天生精致无害的长相,任谁看了也提不起防备之心。
——这大抵是乔影后的拿手好戏了,在与对手初次见面的时候每每喜欢将自己放在一个完全单纯无害的地位,在弄清楚对方的套路把戏后才能一击致命。当然,这样的游戏等她在圈子里混开了就也不大能玩得转了,谁能相信一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能混到她这个位置呢?
这般说起来,这后宫大概是又一个那样的让人不敢相信单纯的世界。
同样亲昵地握住手臂上的手,乔虞扬起明亮喜悦的笑容:“真好,我刚刚就在找姐姐呢!只是姐姐那时候好像再跟其他的秀女们说话,都没看见我…”眼帘垂下,仿佛孩子失去关注般的失落,“姐姐可是认识了许多新朋友?”
如此长袖善舞,落在有心人眼里也不知道会夸一句“八面玲珑”,还是道一句“汲汲营营”。
乔韫仿佛是意料之外,惊讶地怔然了一下,才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温婉和善的笑道:“是姐姐不好,明知你在对宫中规矩不适应,却没多注意你一些,是姐姐大意了,原谅我可好?”她温柔的抬手拂过乔虞的鬓发,有些恍惚,是她的错觉么?怎么觉得近日她这个妹妹又变美了点,尤其是这一双眼睛,明眸善眯,仿佛会说话一般,她第一眼望过来竟有点不敢认。
到底是有什么她没有预料到的事发生了?
眼见着乔韫面色的变化,乔虞唇边的笑容愈发甜了:“不怪姐姐,要不是姐姐的照顾,阿虞也不能走到今天。”话落,她不安的抿了抿唇:“只是姐姐,马上就要面见圣上了,我…我怕我会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乔韫被转移了注意力,十分敬业地作出一副贴心好姐姐的模样,柔柔地抚慰道:“阿虞不用担心,圣上贤能圣明,哪会与你这般小女子计较。你呀,记得嬷嬷教的规矩,不多言,不乱看,小心着些就好了。”如此谆谆教导,体贴入微,怪不得能让乔虞信任依赖有如同胞姐妹。
乔韫本就清楚凭借乔虞的身份定能被选中入宫,入宫后也必能被受宠,这是先天便存在的优势,她嫉妒不来,谁叫无论是那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祖父,还是她名义上那位都察院都御史的外祖父,算下来就这样一个嫡出的女孩呢,自然是极珍贵的。既然如此,那就化劣势为优势岂不更好?乔虞即是她的对手,更是她最大的助力。只有通过乔虞,她才有办法让自己进入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视线,才有她细细筹谋,博得圣宠的机会。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乔虞对她极尽信任依赖的前提之上,她所要做的就是让乔虞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待到时机成熟,再取而代之——毕竟她是乔家唯二的姑娘,也是珍贵的。
这么一想,乔韫的面容愈发地柔和,宠溺地看着面前这个在她眼里格外单纯直率的小姑娘:“阿虞别怕,不管怎么样,姐姐总是不会不管你的。纵是皇上生气了,还有姐姐呢,大不了就让皇上罚了我们两个人。”她带着笑意看着那小姑娘感动地眼泪汪汪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视线仿佛是不经意地扫过前方墙边站立的一名秀女,怔了一下:“诶?是她…”
乔虞看着她不自然地神情,顺着视线望去,一道极美的身影映入目光,那名秀女冰肌莹彻,螓首蛾眉,丽质天成,行动间风姿绰绰,虽无惑人之态,却有洛神之姿。偶然间一个蹙眉,如烟如雾,当真是楚楚动人,扣人心怀。
这样女子,才当得起“绝色”二字。
乔韫在她耳边淡淡地道:“那位就是润州来的美人了,说是姓宋,唤做蓁蓁的。真不愧是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女子,这般颜色,当真难得。”
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虞的视线落在那名女子头上的镂空兰花珠钗上,墨色瞳孔中闪过一芒碎光。
那枚珠子形态浑圆,色泽晶莹,更难得的是颗粒极大,落在乌黑云鬓上仿若点睛之笔。虽说乔虞对珍珠不甚了解,到原身也有一颗相似的珍珠,是她母亲在她及笄之时亲手绣在盛装腰带之上的。
乔虞莞尔一笑:“姐姐可与她相熟?”
“那到没有。这宋姑娘生性喜静,喜爱好诗书。整日里就在房内看书画画,便是有人主动交好也说不到几句话,昨日里听说宋姑娘因这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我让又容送了些药材过去,却被推脱了回来。想必,宋姑娘的性子是孤僻了些。”
乔虞挑了挑眉,心下觉得有趣。这容颜绝丽才华颇高自持清高凡事不愿落下风的江南美人,就是放在后宫三千佳丽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就是不知道咱们那位传说中贤明持重英明神武的皇帝能不能抵抗如此与众不同的美□□惑?
乔韫察觉到她似乎脸色不对,暗自嗤笑了一声,面上流露出来的却是真挚满满的关切:“不过阿虞,我看这终选的批次顺序仿佛是依照之前分院的顺序,可能你与那宋姑娘是同一批待选呢,依她容貌之盛,定是全场注目的。如此一来,你倒是可以放心些了,不必太紧张。”
乔虞挑了挑眉,视线富有意味地在乔韫脸上转悠了一圈,才乖巧地答应:“我知道了,姐姐。”话音一落,她便不理会乔韫,转头看那宋蓁蓁去了。
如果她是一个天真任性被人捧在手心里宠惯了的小姑娘,知道有个似乎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女子既对她信赖的姐姐无礼,又抢了其他人的关注焦点……
她会怎么对待宋蓁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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