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商业街。
今天的商业街依旧繁华,人群来来往往,天气很好。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商业街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虽然看起来像是个严肃古板的殿下,可是纲吉是直到刚刚才知道的,志叶丈瑠居然是会弹吉他的。
这种反差感让纲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商业街的乐器可以随意使用,虽说是可以随意使用的东西,但是毕竟那是人人都可以触碰到的东西,不要说音准了,就连吉他的外壳也已经脏兮兮、陈旧不堪了。
而志叶丈瑠正是用这种乐器,弹奏起了不知名的乐曲。
他弹奏第一个音符的时候,街角正好有人停了下来,他大概是外地来的游客,他放下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在听到一边的乐曲声时,他诧异地回头看着丈瑠。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他居然也能够听到这样水准的曲子。
当志叶丈瑠的演奏进行到下一个音节的时候,穿着制服的女学生趴在蛋糕店的窗户上看着他。这吉他毕竟是很破旧的东西了,当然演奏不出什么好曲子,可是看着志叶丈瑠演奏的时候,这些人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秒仿佛停滞了,只有午后的阳光伴随着温暖的风落在他们的身上,安安静静的乐声让人昏昏欲睡。
无忧无虑,像是在这里睡上一觉也没有关系的那种安宁感。
古老家族的末裔演奏着吉他这种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现代化的乐器,这种反差感让志叶丈瑠整个人都充斥着神秘的感觉。
沢田纲吉也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只是静静倾听着丈瑠的演奏。
他撑着脑袋,当丈瑠一曲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在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风声中睡了过去。志叶丈瑠就坐在他一边,他演奏结束之后就去归还吉他,而他周围的人在短暂的聚集之后,又散了开来,他们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商业街重新变得忙碌而繁华了起来。
纲吉睡了一个好觉。
他甚至做梦了,在梦里是同样柔软的风,他躺在碧绿的草地上,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好像就这样睡到永远也没有关系。
他看到了丈瑠在梦里路过了他躺着的那片草地,只是一直向前走。
沢田纲吉问他:“你要去做什么,天气这么好,休息一下吧。”
那个向前走的人就这样停了下来,他看着沢田纲吉,说:“不行,我得一直向前走才行。”
沢田纲吉看到他的双足——梦中的那个人没有穿鞋,他的双脚被荆棘割得鲜血淋漓,于是纲吉说:“可是你已经很累了,而且你也已经受伤了,稍微休息一下,难道不行吗?”
对方伸手,摸了摸纲吉的头发。
他说:“因为有人在等我,等找到他们以后,无论怎样遍体鳞伤,他们都能够疗愈这些痛楚。所以我必须找到他们才行。”
沢田纲吉看着面前的人,他问:“片刻也不能停留吗?”
对方笃定道:“片刻也不能停留。”
当他听到对方的话之后,沢田纲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恍惚之中他在心中感叹着——果然是这样啊。
他看到前方的道路满是火焰和荆棘,而他们此刻的路上铺满了柔软的青草。
只要像这样停下来的话,就不必再痛苦了。
可是,他明白,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放弃的。
沢田纲吉他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了当他睡醒的时候,看到的是被晚霞映红的天空。火烧云停留在天空之中,即将坠落人间一样,整个世界都是粘稠的夕阳色彩。
快要天黑了。
纲吉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慌忙站起身来,急切道:“对不起,我睡过去了,明明说好了我要带你去玩的……”
对方看着纲吉,兀自露出了笑容。
是那种属于年轻人的笑容,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就像是天上的云朵、天边的彩虹一样的笑容,没有半点阴霾——只是在他的笑容之中,仍旧是带着一些疏离的意味。
沢田纲吉在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他木木地问:“你笑什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居然真的摸到了湿润的意思来——纲吉这段时间也非常辛苦了,他日日在被reborn训练着,会因为听到了这样轻柔舒缓的音乐,全身心放松所以睡着,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摸到自己嘴角的口水,后知后觉地难为情了起来。
可是在难为情之余,他又看到了志叶丈瑠的笑容——原来这个人也是会有恶趣味的一面。
当这个想法充斥在他的大脑中时,这个想法就再也无法从他的脑子里被驱散出去了。
迄今为止都高高在上、看起来不近人情的人,到现在为止,忽然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不是那个冰冷冷的殿下,他会和人开玩笑,他会开玩笑,也会乐器,甚至还会在纲吉困倦的时候,像这样安静地等在一边。
这样的人……
一直孤独下去,就太可怜了。
他明明可以拥有普通的人生,可不知为何,他推拒掉了这一切,只留下了自己孤身一人。
沢田纲吉是被对方送回家的,这次不是用那种文字之力变出马匹的方式了,他们两个人一路走回去,天色愈暗。
最近的昼夜温差非常大,当志叶丈瑠走到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沢田纲吉站在门口,他小声说了:“谢谢你。”
志叶丈瑠却只是对着他挥了挥手,他什么都没有说。
纲吉走到房间内的下一秒,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又想到了志叶丈瑠总是一成不变的打扮,他想起了什么一样,匆匆跑到楼上去,拿了一件外套——是沢田家光的东西,对丈瑠来说可能有些不合身,但是御寒的话,就刚好。
等到纲吉拿着外套重新打开家门的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了。
纲吉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reborn看到了这一切,他看着纲吉重新将那件外套放到衣柜里去,说:“你们今天玩得怎么样?”
沢田纲吉小声说:“不太顺利……”
何止是不太顺利,简直算得上是丢人了。沢田纲吉在热热闹闹的商业街旁若无人地睡了一下午,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间了。
但是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对reborn说。
reborn恨铁不成钢地说:“所以这就是你对我说的……你的选择?”
沢田纲吉看到大魔王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可是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同伴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听到了reborn的冷哼声。
整个房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reborn是里世界的第一杀手,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沢田纲吉看到reborn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他整理了一下帽子的皱褶,然后说:“你知道吗?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的父辈大概是见过他的。”
reborn的父辈……?
沢田纲吉其实不太明白这其中代表的时间究竟有多么久远,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大概第一时间就会询问——志叶丈瑠究竟多大了这种问题。
可是沢田纲吉想了想,他说:“那,在这许多年里,他就一直是一个人吗?如果是他那样的人,总该有个朋友的吧。”
“一个也没有。”reborn说:“迄今为止,他的同伴,一个也没有……不,也许曾经是有过的。有人偶然间听他说过一次自己的事情,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个人问他,他是否有同伴。”
房间之中,只有reborn的声音在响彻,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于是沢田纲吉就这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么,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他在寻找自己的同伴。”
虽然世上总会有那种活了很长时间的人,但是通常意义上来说,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类在面对无可避免的消亡之后,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了。
沢田纲吉在接连不断的梦境中,隐约能够猜到,志叶丈瑠大概是某种非人的存在。
他比普通人类拥有更加漫长的生命,他拥有比人类更多的时间。可是他只能向前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离他而去,他却没有办法停下脚步,他只能在时间的洪流之中,继续寻找着昔日那些人的痕迹。
因为他什么都留不住,所以他才会什么都不想留住。
沢田纲吉说:“那……他找到自己的同伴了吗?”
reborn说:“什么木场勇治,长田结花之类的……他曾经帮了彭格列一个不小的忙,作为回报,九代目帮他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寻找过这两个人。结果不要说本人了,就连同名同姓的人都没有找到。”
彭格列的力量都没有办法找到……那岂不是就是在为了寻找不存在的人,而一直向前吗?
沢田纲吉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只是他忽然觉得,这样……未免也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