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和几个丫头仆妇得保清白,哭着向我千恩万谢,说是进京投亲的官员家眷,请的镖师敌不过盗伙,连男仆都被杀了,几个妇人环拜在地,求我送他们上京,说夫家姓薛,是三品京官,到京后定会重重谢我。
扶贫济弱是师门严训,只是跟这一伙妇人在一起,磨磨蹭蹭的不知何时才能到京;转念一想,我上京也是一人不识,连天牢的门都未必找得到!想救陈湘,若能得人帮忙打探些消息,总比自己瞪着眼瞎摸乱撞得好。
好在那几个妇人也是惊弓之鸟,听我答应护送,喜得无可无不可,也不嫌赶路辛苦,只盼着早早到京。我一个人赶着两辆车,到附近镇上又雇了两个人赶车照料有个丫头心细,看见我肩头流血,以为我被贼人所伤,那为首的夫人好生过意不去我暗自苦笑,这是肩头才收口的鞭伤,必是适才动手时又挣破了。
顾峋风在南海名头甚响,到了北边却是新面孔我怕惹事,只说姓徐。不一日到了京城,依着那妇人指点,送了他们到家薛家高门广庭,家资富厚。那妇人因我受伤,死活不让我走,一面让人请医延药,一面让人通知她丈夫,定要重重谢我。
我满肩满背的鞭痕,露出来徒惹议论,当然不肯随便让人知道,只跟大夫要了金创药回去自己处理。那夫人的丈夫名叫薛奕,回来闻听此事,一面让人报官捉拿山贼,一面对我称谢不止。那夫人更是热心,答谢宴上便问我到京何事,听我口音就不是本地人,可有亲友要投靠,需不需要帮忙。
薛奕是工部员外郎这名字我好像在璐王府听说过,三品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能让千里之外的璐王府注意到的,显然是个手握实权的能员。我保全了他夫人的清白,他夫妇俩都当我是自己人,听他直言相问,我便直说有个朋友摊了官司,我来京寻门路救他。
薛夫人手一拍,道:“这个好办,刑部咱们有人。青儿,你叫门上去请舅爷来。”原来夫人的堂弟便在刑部做事,职衔虽只是个小小书办,却是个上传下达内外联络的要职,最是消息活络。
不一刻钱书办过来,见过姐姐姐夫,薛夫人介绍他跟我认识,道:“茂卿,徐爷是姐姐我的救命恩人,就跟自家人一样,他有个朋友摊了官司,你帮忙想想法子,看怎么周全才好。”
钱茂卿看了姐姐一眼,向我拱手道:“徐爷救了我姐姐,就跟我再生父母一样,没有不尽力的不过小人只是个书办,能力有限,徐爷可先说说是什么官司,到哪一步了,才好想法子。”
我知道这是实在话,点点头道:“钱大哥放心,兄弟只是要探听个确切消息,求您指点个门路,怎么打点能少受点罪就是刑部尚书也不敢担保无事,小弟岂敢强求?”
钱茂卿道:“一听徐爷说话就是明白人,钱某一定尽力不知令友摊的是什么官司?是哪一府审的?什么时候到的部里?”
我听他说话实在,义气可交,反正也没旁人可问,当即把陈湘的事直说了一遍。钱茂卿惊道:“陈湘?题诗讥刺朝廷怎么定这么大的罪名?这照前朝旧例,是灭族的大罪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薛奕看了我一眼,问道:“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陈湘吗?是青江璐王爷驾前红人?”
薛夫人道:“咦?那不是工部陈大人的亲侄儿吗!陈夫人每次提起他来,得意的不得了我见过那孩子十来岁时的小照,那叫一个可人疼!今年有十七八岁了吧?小秀才写两首诗,至于这样?弄这么破家灭族的罪名害人家?不是陈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吧?”
钱茂卿道:“姐夫,这么大的事可听陈大人有什么举动?”
薛奕摇摇头:“陈大人最近都气病了,一直没上朝听说就是为这孩子。徐兄从南边过来,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我微一沉吟,道:“他少不更事,犯了族规,被逐出了陈家。”
薛奕一呆,道:“听说海宁陈家门风整肃,逐出家族,定会取消士籍,这一来连功名可不都断了?”
我心中一动,问道:“钱大哥,陈湘被逐出族那他要犯了什么罪,是不是都不会牵连陈家了?”
钱茂卿一呆,道:“依照刑律,逐出家族的逆子有何过犯确实与家族无干不过本朝以孝治天下,既然是忤逆不孝的家门逆子,论罪都加三等。”
我想起当日陈湘宁肯受刑也不改口,咬着牙非要被逐出家门;以及后来我明明拿住老族长,他跟我走便能逃过火烙却偏偏不肯的种种情形莫非那时陈湘便意识到有可能获罪,所以才如此以免牵连整个家族?
薛夫人道:“莫不是陈家为那孩子写了这要命的诗,所以才赶他出家门的?要不陈大人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单这阵子病了?”
钱茂卿道:“那也不能怪陈家,若真是被牵扯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里,象国初胡家、蓝家那种惨祸,还不如牺牲了一个保全全家呢。”
我听他们越说越厉害,更担心陈湘:“那钱大哥,陈湘可是押在刑部大牢里了?他受没受刑?”
钱茂卿这才回过味儿来,奇道:“没有啊!青江府最近报上来的几个案子都是杀人重案,没有这么一宗啊!”
我急了:“连人都押到京城来了,刑部怎会不知?”
钱茂卿道:“刑部除非皇上亲点,一般只管稽核各地报上来的重大案件要带人犯上京更得有至少数月之前就会有公文,我怎会不知这,莫不是厂卫抓的?”
这话连薛奕夫妇一起变色我也想起陈湘好像提过:东厂和锦衣卫也有巡察缉捕之权,属皇上亲点,由内官司礼监负责,自有镇抚司狱,不经刑部三法司审理可直接定罪璐王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皇上怕他拥兵自立,用东厂和锦衣卫查他可是再正常不过!
闻说厂卫的酷刑常用的便有18种,欲加之罪,只需酷刑上身!除非特别关照要留活口的,往往口供没问到,人已经折磨死了!陈湘要是落在刑部也罢了,落在厂卫手里,只怕这时候……
我疼得眼前一黑半晌回过神来,只见两个丫头扶住我,扑拉着胸口连声叫我醒来,薛夫人双眼含泪,满脸焦急地望着我,见我睁开眼睛,连声劝道:“好兄弟,你别急,我叫茂卿去找人打听去了不管花多少钱,咱们一定将那陈湘救出来。别着急,来喝口汤,顺顺气!青儿,徐爷累了,扶他回房休息。”
我定了定神,摆了摆手道:“多谢,不打扰夫人和薛大人了。薛大人,请你告诉我镇抚司狱在什么地方?”我等不得了,我要自己去狱中看陈湘,若还活着就想法子救他出来,他若有事,我血洗了东厂那些阉狗!
薛奕眉峰紧锁,并不言语,薛夫人上来拉住我,道:“徐兄弟,你千万冷静,你武功虽然很高,终究只是一个人,还不到那一步,千万别动那鱼死网破的心思!咱们这里人多办法多,你再耐心等两天。”
我一声苦笑,“姐姐,你是为我好,我也不能害你我若不走,你这一大家子人,都要受我牵累!薛大人,你不肯告诉我,我去问旁人好了,告辞了!”
薛夫人见我拔脚就走,叫声“等等!你要走我们也拦不住青儿,去账房取一万两银票给徐爷。”挥手让丫头下人都退下,夫妻俩低声商量几句,薛夫人转身出去。薛奕在纸上给我画了一张京城的大致方位和镇抚司狱的地形图,把关键的几处指给我,让我记清楚了,拿起来揣入怀中,把笔递给我道:“你再画一遍。”
我依照记忆又画了一遍,有几处不太清楚的,薛奕掏出图来让我对照着看,然后再让我重画一遍,直到画得准确无误了,将三张图一起在火上烧掉。
他给我的图上有九大城门的具体位置,从镇抚司狱出城的几条关键道路,独独没有画出他这薛府在哪里。我知他心意,也不多问。不一刻薛夫人拿了一叠银票和几十两碎银子给我,看了丈夫一眼,告诉我城外二十里铺有个叫薛宝的人,钱茂卿有了消息会告诉薛宝,我若有事可以去找他,
我站起身来,深深一揖!“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去!”
薛奕夫妇跪倒还礼这厂卫横行、天下官员人人自危的时候,这夫妇俩如此对我已算是仗义之极。我要跟东厂锦衣卫为敌,即使侥幸逃出来也成了通缉的钦犯,当然不能再跟他们有半点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