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聊什么？”我问王希孟。
我没有彻底死去，但是灵魂却出窍了，显然是王希孟做的手脚。
我的魂是他找过来的，他肯定是有某种原因喊我来的。
王希孟指着画心道人的尸体，问我：你的朋友死了，我能让他活过来！
他这句话一出口，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我说：你是想跟我做交易？你复活我的朋友，然后需要我帮你做一些事？
“差不多。”王希孟说道：但是，我不太喜欢“交易”这个词――我喜欢用“互相托付”这
个词。
这王希孟，还挺文绉绉的。
我问王希孟：我把老画复活的事，托付给了你，你又要托付我做什么呢？
“它。”王希孟抬手一指，《千里饿殍图》那张无字画卷，飞到了阁楼之中。
我有些不解，问王希孟：你托付我《千里饿殍图》做什么？
王希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反问我一句，说：你知道千里饿殍图是怎么来的吗？
我说知道。
我上次听龙二讲过嘛。
龙二说那王希孟是宋朝，乃至是我们国家历史上的第一画师，二十岁的年纪，就画
下了《千里江山图》这样的旷世奇作，得到了当时宋朝皇帝的赏识。
又过了两年，王希孟周游天下，刚好那时候闹饥荒，饿死的人，满坑满谷，四处都
是瘦骨嶙峋的流民，好好的一个大宋江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王希孟对此情形，极其悲痛，所以才做了《千里饿殍图》，进献给了皇帝，希望能用
画，唤起皇帝心中悲情，让皇帝能替苍生考虑，做出措施，让国泰民安、老百姓安
居乐业。
但这幅画，不但没有唤起皇帝心中悲情，反而让皇帝十分愤怒，皇帝粉饰的天下，
被一幅图无情拆穿，他愤怒，所以把那王希孟打入了大牢之内。
同时被关进牢房的，还有王希孟手作的《千里饿殍图》！
我把我知道的这些，说给了王希孟听。
他听了，背着手，嘴角带着微笑，说：你来之前，专门做过功课？知道我很多的生
平事迹？
我摇摇头，说道：功课倒不需要做，我兄弟龙十六，一直十分敬佩先生，他很喜欢
你的画，爱屋及乌，自然也四处搜集有关先生的古籍和记载，他比我，更加了解你。
“谢谢。”王希孟说：我不过是一区区画手，不值得尊敬，对了，你那兄弟，这么了
解我的生平，那他可知道，后来，我和《千里饿殍图》，又如何来到了这蚩尤九黎城
里头的呢？
我说：我听传闻说，你和《千里饿殍图》，被关在了牢房里，但是……千里饿殍图通
灵，你跳入了那《千里饿殍图》里，然后千里饿殍图带着你，逃出了监狱，然后半路
上，有一“画魂”，叫“极乐人间”，他也附身到了《千里饿殍图》内，于是，你、极乐
画魂、千里饿殍图，一起飞向了蚩尤九黎城。
王希孟听完，说道：这些事，大体上都是对的，不过，中间几处细节，稍微有些出入。
“怎么说？”我问。
王希孟说道：第一，我不是去半路上，才见到极乐画魂的，而是极乐画魂，把我从
监狱里救出来的；第二，千里饿殍图不是自己通的灵，它是被那画魂，给点到通灵
的；第三，人间极乐的画魂，并不是画魂，而是……人魂！
“哦？”我问王希孟：这里头出入这么多？
“当然！”
王希孟说道：我跟你讲讲当年的事情。
他说了起来。
他首先说起的，是极乐人间的画魂。
曾经，川西的乐山，出过一个高僧，他自号极乐僧。
他总是快乐的，任何时候，嘴里都挂着微笑，稍稍跟他说两句话，他就会哈哈大笑。
有人问极乐僧：大师，你为何如此快乐？
“快乐就是快乐，哪有缘由！”
“我如何能像你这般快乐？”
“切莫追求快乐，人越快乐，就越痛苦！”
当时的人都摸不到头脑，这人怎么越快乐，就越痛苦呢？痛苦和快乐不是相对的吗？
极乐僧除了说话疯疯癫癫的之外，不尊佛门九戒之外，还喜欢作画。
他作画的水准极其的高明，有一些懂行的画师，经常和极乐僧一起饮酒。
每每喝到伶仃大醉的时候，画师和极乐僧一起提笔，在纸上癫狂作画。
其余的画师作画，选择的题材，都是文人、草木、青山绿树、碧波烟霞等等，但那
极乐僧作画，只画妖魔鬼怪。
每次酒醒之后，和那极乐僧一起作画的画师，看了极乐僧的画作后，总是自惭形
秽，把自己的画，撕得粉碎：有极乐丹青妙手珠玉在前，我们这些画作，那都是狗
尾续貂，不如撕了，免得惹人嘲笑。
王希孟说到了这儿，看我情绪比较平淡，他估计知道我没听出里头的关节来。
他跟我解释，说：李兴祖，你是现在的人，不知道从前画界的规矩，一千年多年前
的画师，有一种观念，认为“画人难，画鬼易”，因为我们对人熟悉，对鬼不熟悉，
越是熟悉的越是难画。
“但其实不然，真正会画鬼的大师，可不是民间的工匠，他们画鬼，是以鬼喻人，
在鬼魅形体之中，画入人性之恶、人性之悲、人性之伤，比起单纯画人，那是难上
三分。”
我听了这话，算是对那极乐僧的“丹青妙笔”有了新的理解。
那极乐僧的“妖鬼”画作，水准之高，可能当世罕有！
王希孟继续说起了极乐僧。
当时有不少的画师，还问极乐僧，说：大师，你画鬼神，为何功力如此老道，为何
形体如此传神？
极乐僧说：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地狱――地狱里，恶鬼不少――我能看到他们，我每次
画一副妖鬼图，就算拘了一只恶鬼，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把我内心地狱里
的鬼神，给抓个干净，免得他们遗祸人间。
我问王希孟：那极乐僧的理想，实现了吗？
“没有！”王希孟缓缓摇头，说道：他内心的恶鬼，成千上万，只靠“画拘恶鬼”，那
是无论如何都拘不完的。
极乐僧活了七十五岁，那一年，他预知到自己寿命将尽，但念想又没完成，他烧了
一把大火，坐化在了火中。
在他的身体，快被那大火烧焦之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极乐僧不拘完地狱恶
鬼，誓不转生，我的魂，化作极乐画魂，在人间飘荡，继续寻找衣钵……只求能消地
狱恶鬼！
墨大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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