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旗得知高睿替江瑾舟组了今晚的这场局,“邀请”的还是石晋这级别的人物,要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个名字近期出现得太过频繁,想忽视都难。
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但也不致于是那种不谙世事、只顾吃喝玩乐的二愣子。
人情世故这些他都懂。
所以,只一霎的工夫,他就明白了江瑾舟的意图,理解的同时又觉得荒谬。
这般大费周章地为沈苏溪出头,真的值得吗?
陈旗抬头看过去,视线里石晋僵硬着身子,高脚杯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红酒洒落一地。
不多时,熏在他脸上的酒意连同血色一起褪尽,像一块风化的石头,灰白惨淡到看不出人气。
棕皮沙发的另一边,江瑾舟已经摘下金边眼镜,微翘的桃花眼抖落头顶倾泻而下的半截光晕,明明灭灭地铺在脸上,显得眉骨和眼窝格外深邃立体。
他不说话,纤长瘦直的手指捻着一角手帕,在镜片上反复擦拭。
动作缓慢又轻柔,分明是松垮懒散的姿态却无端给人一种肃厉的压迫感。
斯文败类。
道貌岸然。
衣冠禽兽。
……
等到陈旗差不多将自己有生之年学到所有贬义词全用在这人身上后,后者总算动了动他那高贵冷艳的嘴皮子。
隔得远,他听不清江瑾舟说了什么,只能看见隔壁那位自诩纨绔中的佼佼者吓到把自己抖成了筛子。
没多久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啧啧称奇,向高睿他们扔下一句“你们接着玩”后,凑过去问:“你刚才说了什么,能把人吓成这龟孙德行?”
江瑾舟眉梢微吊,赏给他一个“我一向以德服人”的雷老虎眼神后,淡淡说:“没说什么。”
这话不假,一整个晚上他总共说了三句话。
哪知道这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怂包比他想象中还要窝囊,也算是对得起那不学无术的美名。
听他这么一说,陈旗更加止不住好奇心,“说来听听。”
江瑾舟轻嗤一声:“我让他闲着没事去验验dna。”
“……”
陈旗服了。
看来这狗的小道消息还真不少。
这时候陈旗想起了谭家的那位二世祖,“做得有点过头了吧?你这都是在给江氏树敌啊。”
江氏忽然决定从谭家撤资这事,他今早听自家老头提起过。
很快,这事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没过多久,他又从高睿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得不说,这人做得是真绝。
项目中断,再加上后续融资困难,谭家这次怎么也得大出血。
本来就处于日渐式微的境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谭家在越城的地位声誉怕是要一落千丈。
陈旗不由感慨:江瑾舟这虐人一时爽,一虐还是一整个豪门世家,事后还不得火葬场?
江瑾舟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升起一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触。
“他们可不敢,相反还会死乞白赖地摇着尾巴,求江氏再赏给他们一块骨头。”
他好整以暇地晃着酒杯,修长的指间红色液体被灯光一勾,色泽莹润透亮。
“……”
是这个理。
有底气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陈旗沉默不语。
石晋,谭晟……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叫什么来着?
过了老半会,他脑子里终于跳出一个名字,“那柳依兰呢?”
“‘glare’年末有场秀,这是她上位的最好时机。”江瑾舟眼眸微垂,漫不经心地说。
陈旗似懂非懂,“你想断了她的后路?”
“苏溪也会参加。”江瑾舟扯了下唇角,“我想让她自己来。”
意思很明显:有沈苏溪在,就没她柳依兰出头的可能。
“……”
陈旗暗叹,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还真说不出这话。
其实他一直没明白,沈苏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自家兄弟做到这份上。
不仅把自己克制成了四好青年,还为她得罪了这么多人。
江瑾舟起身,西装搭在臂弯,金边眼镜再次盖住了深邃的眼窝。
陈旗叫住他:“不再多坐会?”
江瑾舟稍顿,忽地想起晚饭时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
细长的眼尾一扬,唇角跟着牵起一道明晰清越的笑意。
“回家。”
哄他的姑娘。
沈苏溪盯着屏幕将近几个小时,也没见江瑾舟发来半条消息。
气得两腿在床上乱蹬。
这狗男人,难道不知道她生气了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经夸?
还什么“你决定吧”?
——我可去你的。
两个人的纪念日,你非得让这么多人掺和进来吗?又不是举行婚礼,还真得图个喜庆?
不错!
相当不错!
看来周五晚上的大杂烩又多了个叫“男朋友”的辅料!
沈苏溪沉在对狗男人的无限怨怼中,完全没察觉到手机屏幕亮了好几下。
直到丁零当啷的门铃声响起。
她瞄了眼床头的时钟,距离十二点不到二十分钟。
都到这个点了,会是谁啊?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往猫眼上一怼。
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一小簇灯光从天花板浇下,分明的轮廓半遮半掩地藏在阴影里,不知怎的,唇角的弧度却看得异常清晰。
沈苏溪迅速解下门栓,正要开门,想到什么,手又垂了下去。
她都等了快五个小时,他怎么说也得等个——
五分钟……吧?
沈苏溪在原地踱了会步,嘴里数着时间,差不多五个六十秒后,她点了下屏幕,没注意到微信一长串未读消息,倒是看到了白晃晃的四个数字。
怎么才过去一分钟?
看来是计时器坏了。
这破手机也是时候该换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沈苏溪开门,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足足五秒钟,面带诧异地问道。
午夜气温骤降,穿堂风卷进冰凉的湿气紧贴肌肤而过。她穿得本来就少,这会更是被瑟瑟寒风激得浑身一颤,声线都有些不稳。
江瑾舟上前一大步,反手关上门,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她肩头,又将窄领往前一拢,“回房间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
沈苏溪愣了愣。
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
想带她去哪啊?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狗难不成是想拉着她开房?
她都没原谅他,他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不对,这和原不原谅没关系。
她就不是这么随便的人……这事起码也得等到百日那天吧。
沈苏溪后撤两步,拢紧衣领:“两天其实过得很快的。”
说完,她垂下头,清瘦的耳廓泛着明显的红意。
江瑾舟默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好气又好笑:“初阳城午夜有场灯光秀,我带你去看。”
“……”
不早说。
初阳城离公寓不远,地方偏僻,看秀的人比想象中的更少。
去的时候,灯光秀已经接近尾声。
两个人沿着初阳湖畔走了会,不知不觉间拐进了城西古镇。
近一点的城西街一片静谧,石拱桥下,乌篷船静静淌着,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打碎了镜花水月。
“怎么突然想来看灯光秀?”沈苏溪侧过脑袋看向身旁的人。
镇上的空气湿答答的,雾霭氤氲,空气湿答答的,青石板路上铺着一层水幕,她的步子有些打滑。
“零点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第九十九天,”江瑾舟扣紧她的手,稳稳牵住她,“比起一百,我更喜欢这个数字。”
这也是他为什么忽然改变想法,允许陈旗那些电灯泡出现在纪念日上。
他眼尾弯起来,缀着星光的眼底有深深浅浅的笑意。
沈苏溪一时愣住了,好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狗嘴怎么跟掺了蜜一样?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原谅他倒显得自己不够大度一样。
行吧。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原谅这狗男人了。
“我也挺喜欢的。”她的声音藏在围巾里,像含了一嘴的棉花,听得不太明晰。
江瑾舟只隐约听出了“喜欢”两个字音,笑意渐渐加深。
他侧目去寻她泛红的脸,察觉她的视线已经辗转到了另一侧。
台阶上坐着一大一小,小的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手里的仙女棒一星红光噗闪。
不知道为什么,沈苏溪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小时候,我也喜欢玩那个。”她指过去,“不过我妈觉得这东西不安全,很少让我玩。”
江瑾舟听出她话里的失落,“你妈应该是担心你。”
沈苏溪一噎,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脑袋瓜看着长得挺结实的,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是挺担心的。”
毕竟她把教授邻居的西装裤烧成了开裆裤。
“你在这等我一会。”
没等她回答,江瑾舟已经快步走向台阶上的小女孩。
他俯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女孩看过来,然后把未点燃的两根仙女棒和打火机全给了他。
沈苏溪接过江瑾舟递来的仙女棒时,人还在发懵。
半晌听见一道轻灵稚嫩的声音,“仙女姐姐,晚安。”
她循声而去,小女孩已经被大人牵进屋里。
仙女姐姐?
仙女??
沈苏溪没忍住翘起唇角,声线里是压不住的开心和得意,“她怎么叫我仙女啊。”
江瑾舟点燃仙女棒,呲呲声响起的同时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吗?”
!!!
这嘴可真能撒糖!
沈苏溪无比受用,一时忘了端起淑女的架子,直接放开了玩。
江瑾舟退开几步,视线定在同一位置。
他的姑娘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尾略微上扬,笑着像月牙。
太甜了。
他想起陈旗先前在蓝海问他的话:“你做了这么多,沈苏溪知道吗?”
他回答:“没必要让她知道。”
陈旗不明白,“那你做这么多事有个屁用?”
怎么没用?
他想宠她,想简单纯粹地让她感受到被人宠溺的滋味。
然后给她足够的底气,让她重新,做回自己。
沈苏溪没想到陈旗这人看着不着调,办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
晚饭定在雅竹轩,人均消费极高,关键没点关系人脉还搞不定。
沈苏溪没来过这,但和传闻中的别无二致。
中式建筑,青砖黛瓦绣楼高耸,内设独立园林,无需出院便可窥见山池亭阁的全貌。九曲回廊之上张灯结彩,碧波荡漾的水池间红锦鲤来回穿梭。
就冲着这环境成本,贵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对陈旗的印象瞬间由负转正,一路上还跟江瑾舟夸了他几句。
两个人被一汉服打扮的服务员引进vip包间。
推开门便看见屏风上的两道虚晃的人影。
沈苏溪觉得纳闷,秦宓刚和她通过电话说路上堵车得晚点到。
那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等她看清那人长相时,不免一愣。
同时,整个房间的气压跟着他们的出现沉到谷底。
沈苏溪没察觉出身边人的异样,目光在陈旗和林叶舒身上游离,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不太自在。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旗、秦宓、林叶舒三个人是校友,那秦宓和林叶舒又是情敌关系。
?
卧槽!!
所以,秦宓是从林叶舒手里抢走了……陈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