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解忧坐在空荡荡的长秀宫内,满宫上下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应该哭还是笑,在最后的这场争夺中,她最终还是输给了闻人笙。
原来在容蹊的心里,她从来都是那个被利用的人。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容蹊明明早就暗中调查她的母族,却还是装作宠爱她的样子,可笑她竟然真的被蒙在鼓里。
如今,喻家被抄,长秀宫也如同冷宫一般。可喻解忧却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再也不用苦苦争斗,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再也不用……顶着别人的名号惶恐度日……
是的。她不是喻解忧。
更准确的说,喻解忧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江南总督主唯一承认的女儿,她只是晚了喻解忧两个月出生,却是见不得人的外室的女儿,而她的娘亲哪怕为她的父亲生了孩子都不能入府,在正室夫人的威压之下,唯有伏小做低。
年少的她不懂为什么总是见不到自己的父亲,每当她去问母亲为什么的时候,母亲总会边哭边打她,然后听到她的哭声后,又会狠狠的抱住她,娘俩一起抱头痛哭。
久而久之,小小的她明白了不能问关于父亲的事,因为母亲会打她,还会抱着她痛哭。但她被母亲打,更不想让母亲哭。
后来,她从奴仆的口中知道母亲是父亲的外室,虽然那时候的她并不明白外室是什么,但从奴仆嫌恶的语气中,她知道那是不好的东西。
可是当她气愤的想要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做外室的时候,看着母亲蹙起的眉头,她竟一句话都气话也说不出来。她蜷在母亲的怀里,低声问道:“府里的下人说阿娘是父亲的外室,那是什么?很不好的东西吗?”
她甚至能感受到母亲抱着她的手略显僵硬,可是却迟迟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着母亲满脸泪痕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的擦去母亲的眼泪,也哭了起来:“小幺不问了,小幺不问了,阿娘别哭。”
小幺,她的名字。
她的父亲为了维护他那该死的名誉,甚至不允许她姓喻,因为他也不承认她这个女儿。
“小幺,你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把喻家欠咱娘俩的统统讨回来。”
年仅六岁的小幺将阿娘说的那句话深深记在心里,暗中发誓将来一定要让阿娘正大光明的进入喻府。
从那以后,她拼命的学习知识礼仪。幸好她那个爹爹虽不疼爱她,银子倒是从不短她们。她特地买通了喻解忧身边的丫鬟,偷偷告诉她喻解忧平时都学了什么。虽然她没有一个像样的老师,但她却肯下苦功夫,没过几年,外宅的书本她甚至能够倒背如流。但她的父亲除了按时托人送钱过来,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小幺已经习惯了见不到父亲的日子,但她再不会抱怨。因为最起码那人从不会少她们娘俩吃穿,这就足够了。
但作为外室女,总会有不尽人意的时候。外面的小孩子总是欺负她没有父亲,然后拿石头砸她。石头砸在身上很疼,但她从来不哭,因为她知道如果哭了,那些孩子就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这是小时候的小幺就明白的道理。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结识了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是她被石头砸唯一出来帮她的人,因为一饭之恩。虽然她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施舍过小乞丐一碗饭,但小乞丐却一直记得。所以当别的小孩子欺负他的时候,小乞丐总会第一个跳出来维护她。
在小幺的心中,小乞丐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小乞丐当然不叫小乞丐,但小幺也不知小乞丐叫什么,因为小乞丐是个哑巴,而且不会写字,所以小幺只能叫他小乞丐。
“小乞丐,你说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情况下,小幺才会向小乞丐吐露她的秘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无限伤怀。原本这些话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可小乞丐不同,他是个哑巴,还是她的朋友,遇见他,小幺总会忍不住诉说自己的秘密。
小乞丐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慰。
小幺突然将头枕在小乞丐的肩上,小乞丐一愣,慌乱的想要站起身,却被小幺按下。她闭着眼,声音似乎有些疲累:“别动,让我靠靠。”
小乞丐果然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的。小幺靠着他很快就睡着了,他看着小幺安静的睡颜,小心的扶着她的头放在他的腿上,然后抚平她微蹙的眉头,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那时的小幺,满心想着应该如何出人头地,却并不知道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原来就是府外的这几年。
新皇登基一年后的春天,广选秀女。她那个父亲的意思是将喻解忧送进宫中,毕竟后宫如今后妃稀少,这个时候入宫,说不定能混个贵妃。
却不想喻解忧是个有大主意的,暗中竟然与别的男人有了首尾。可那时花名册已经下来,若是不入宫便是抗旨,这下子急的喻督主团团转,恨不能掐死喻解忧。可他却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掐死了又舍不得。这时,不知谁提起了小幺,年岁相仿,外貌相似,何不来个李代桃僵?
小幺与母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入的府。只不过那时候小幺单纯的以为是她的父亲良心发现了想要接她们回家,可进了喻府小幺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他那个父亲命令似的告诉她,从今日起,她要代替喻解忧,一个月后代替喻解忧进宫。
小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父亲将她带回府,就是为了让她代替喻解忧进宫?
“我娘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小幺完全不惧怕喻督主的威压,直视着他的目光问道。
喻督主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儿的性格竟然如此像他,但他此时已经没有功夫理会别的,冷哼一声避开她的目光道:“只是暂时关起来了,不过你放心。等你代替你姐姐入了宫,我自会将她放出来。”
“你怎么能!”小幺狠狠的瞪着他,正要说一些狠话,就看到她那个爹爹充满杀意的目光。她全部的话都咽进肚子里,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了他,他会拿她的娘下手。
但她这么多年混迹于市井,又怎么会轻易认输。她仰起头,高傲道:“我有个条件。”
“你没有讲条件的机会。”
“若是不让我讲,我就一头撞死,到时候你们没有人交差,皇上为难的是整个都督府。”
喻督主凌厉的目光一扫而过。他怕是低估了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儿。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同意,“什么条件。”
“我要你光明正大的将我娘迎进府中,并且让她做平妻。”
“你别得寸进尺。”
小幺却根本不接他的话,她笃定他会同意,所以此刻只是冷笑一声:“好好考虑一下吧,喻督主。”
小幺果真赌对了,第二日喻督主便宣告全城的人他娶了平妻,却没有说小幺的名字。因为从今日开始,她便是喻解忧。
都督府的住宅很大,大到她在自己的院子里都会迷路。都督府的床也软,可睡着却不如府外的那个硬床舒服。府中的下人很多,却都不是小乞丐。
也不知小乞丐怎么样了,见她们突然不见了定然很惊讶吧?
“叩——叩——”小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两声叩门声。可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对,声音似乎是从窗边传过来的。她赤着脚跳下床,小心翼翼的推开窗,窗边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乞丐。
她捂着嘴,惊呼道:“你怎么进来的?”
小乞丐跳进来,指指那边的墙头,冲着她开心的笑了笑。
小幺立刻明白了小乞丐的意思,她瞪着他:“你疯了?”
喻府的守卫就算放在皇宫也是不差的,可这个傻小子竟然瞒过守卫偷偷地溜了进来,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小乞丐却扯了扯小幺的袖子,示意着什么。
“你要带我离开这里?”小幺疑惑问道。
小乞丐点点头,指着府外的天地。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谁愿意到那暗无天日的深宫,更何况是以别人的名义。她犹豫了一会儿,刚要点头,突然又想到了她刚成为喻督主平妻的母亲。若她逃了,她的母亲定会被折磨的很惨吧?
她垂下眸子,不敢看小乞丐黑亮的眼睛。她摇头道:“我不走了。”
小乞丐却以为她在开玩笑,抿着唇,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外走。
“放开,放开我!”小幺将小乞丐拉着她的手甩开,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带我走?”
小乞丐浑身一震,似乎没想到小幺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他有些着急,想要解释,无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幺看着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模样,突然笑了。她笑着道:“你看,你连话也说不出来,就算带我走能带我去哪?”
小乞丐刚要用手比划,小幺看了一半就急急打断了他,“想我堂堂喻家小姐,你一个乞丐也配喜欢我?”
小乞丐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幺,只觉得浑身发冷。小幺何时变得这般势利,转眼间便翻脸不认人了?
小幺嗤笑一声,转过身去,轻拍了两下衣袖,似乎是觉得刚才小乞丐碰过的地方十分的脏。这一举动大大刺激到了小乞丐,他自嘲的笑了笑,刚要走,突然看见小幺突然侧着头轻声道:“小乞丐,是我对不住你。”
小乞丐垂下眸子,跳出了窗外。
翌日一早,小幺醒的时候就听到府内的丫鬟似乎在议论什么事,她有些疑惑道:“怎么回事?”
“小姐你还不知道呢,昨日夜里有人行刺老爷。”
小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抓住丫鬟的手问:“行刺父亲的人是谁?抓到没有?”
丫鬟却以为小幺是在关心自己的父亲,笑道:“小姐放心,贼人被乱棍打死了,是个乞丐,功夫倒是不错,伤了好几个护卫,幸亏老爷习武多年,才没让贼人得逞。”
小幺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也在发软。她看着眼前的小丫鬟,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真切。
小丫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话音未落,她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小丫鬟说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了。她木讷的点点头,一言不发。
小乞丐死了,小幺也死了,从今以后,她是不是喻解忧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宫里的日子真难熬啊。她抛弃了所有的率真与单纯,全心全意投入后宫争斗之中,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可是小乞丐,你为什么不责怪我呢?
三尺白绫挂在梁上,她慢慢将脖子伸了进去,然后闭上眼,将凳子踢翻的那刻她只觉得解脱了。
再等等,再等等。小乞丐,我来陪你了。
(如妃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