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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九六年到二零零三之间的九镇是我印象之中最为繁华美丽的九镇,我不是一个对于金融经济有所研究的人,也没有读过多少的书。
所以,对于九镇乃至全国当时的经济形势和民生状况我可以说是完全不懂,我也拿不出来那些枯燥而深奥的指标数据来言之凿凿的说明当时的形势有多好。
但是我记得,那几年是九镇发展最快的几年。
世代流传的木板房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少,渐渐消失。而现代化的商贸城,商场,新电影院,新宾馆,新政府大楼,新学校,新马路,新路灯都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小小的九镇上,ktv、茶厅、棋牌室、洗浴中心、酒吧、迪厅、发廊等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就像雨后春竹一样的涌了出来,大大小小的餐馆,服饰店,杂货店也布满了各街各巷。
当时的九镇有多热闹?
给我最深的一个印象是,每到晚上七点整,新电影院那个巨大的喇叭里就会传出一首首响遍全镇的流行歌声,然后,遍布全镇的大小歌厅里面的音响也就随之唱了起来。
街头巷尾闪烁的霓虹灯点亮了九镇的夜空,商家们打起精神准备营业,饭后的人们也即将要走出家门,一个丰富多彩的夜晚又来临了。
我经常在这个时候,坐在自家的后院洗澡收拾打扮,听到喇叭传来的歌声,总会让我有种迫不及待跑出门的萌动,为了那些美好繁华的夜晚。
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当时人们的经济物质条件确实有了很大的改善,年轻的人们开始改变了父辈那种勒紧裤带勤俭过日子的思维,人们开始寻求精神上的满足,寻求快乐的生活,开始舍得花钱,也开始有点闲钱。
有句老话,叫做保暖思淫欲。
在人们开始习惯了ktv,习惯了电影院,习惯了歌舞厅,习惯了打打小牌,习惯了喝喝小酒之后,就会去寻找更大的快乐,更过瘾的刺激。
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也就是在那几年,全中国的地下色情和赌博业开始蓬勃发展。
那个时候还没有夜总会和高档会所之类的概念,但是卖淫的姑娘和各式各样的赌博方式的的确确在以燎原之势席卷全国。
九镇也不例外。
我还记得当时最为普遍的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就是发廊和暗娼,而在六合彩和地下赌场都还没有隆重登上历史舞台之前,最为引人瞩目的赌博方式就是一种叫做啤酒机的电子博彩游戏。
啤酒机几乎刚一面世,就席卷了全国上下,理所当然,也就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引起了当局的注意。
所以,在严格的管控之下,啤酒机生意在市区范围内是不可能开张营业的,就算有再硬的关系也没用,上级明令禁止,一个市区上上下下的执法单位几十家,你不可能家家买通,一家查处了你,你就麻烦大了。
而当时做这行的往往都是市一级的道上大哥,市里面不可以做,但是在县里,镇里,乡里,他们还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他们可以在那里做,那些地方需要买通的单位往往只有一家两家,需要摆平的人往往也只有一个两个。
将地下博彩引进九镇,并且在九镇开设了第一家啤酒机赌场的人,是当时那些年九镇所在市区绝对坐头把交椅的大哥,叫做廖光惠。
而打破了嫖妓必须去发廊,俗称吃个快餐的方法,第一个提供了送货上门服务的则是刚从狱中出来不久的,江湖上唯一有资格与三哥平起平坐,并列九镇大哥的老鼠。
一只二十出头就因为重伤害入狱,坐牢七年之久的老鼠。
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造就了两年之后将势力触角深入市区,帮将军在市里开连锁餐馆的胡钦。
同时小小的九镇也因为这两位人物的加入和归来,让黑道上的风起云涌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档次。
如果说不久后由广东东莞市石碣镇回来的一位大哥和几位老朋友让九镇的黑道厮杀达到了巅峰,那么这两位就是巅峰前的一针疯狂的兴奋剂。
我第一次见到廖光惠是和三哥一起,当时他就坐在我旁边的旁边。
在办完缺牙齿之后,武昇和袁伟被三哥扣了三个月的工资和分成,缺牙齿住了十几天院之后也出来了,三哥给他说了,我也给他道了谦。
但是从那天开始只要三哥不在场的情况下,缺牙齿就不再和我开口说一句话。我知道他恨我,这很好,起码他的表现让我知道他恨我,总比完全不知道要好上很多。
我们六兄弟在缺牙齿之后也再没有人敢惹了,只有地儿和徐刚起过一次小小的冲突,他自己带着贾义几个拿着几把刀堵在徐刚家的门口一次之后,也就再没有后续的事情发生。
所以,那段时间我们都很空闲,但除了一点所谓的名气和威风之外,我们并没有发财,更没有像影视剧里面的古惑仔那样,做些收取保护费之类横行乡里的事情。
只有武昇和地儿,袁伟,他们三个居然胆大包天的经常去抓赌,抓那种打三张的赌,隔三差五的收个千儿两千的赌资。除此之外,我们几兄弟并没有什么另外的稳定收入。
不过我们天天都在饭馆吃,大钱没有,可身上也好像没有缺过钱,这到现在都是个迷。也许是因为当时的我们消费水平不高,但是不高也要钱啊,都没有找家里要过,钱哪里来的,真不知道。
三哥和明哥一直都东奔西跑忙水泥厂的事,不出去的时候一般也呆在水泥厂里面,除了地儿和徐刚之间的那回事他过来了一趟问要不要他出面,喝过一次酒之外,好像没有见过几次面。
那天中午,武昇突然来学校找我,要我下午不上课了,去水泥厂那里,三哥晚上要带我去市里面办点事。
于是当天晚上,在市区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包间里面,我跟着三哥第一次见到了廖光惠。
廖光惠,这三个字在我们省的江湖上,都几乎是一个已经被神化的名字。
在见到廖光惠之前,我就已经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
譬如说,他喜欢骑着一辆雅马哈七五零的摩托车,人长的牛高马大并且剃着一个光头,带着一根指头粗细的金项链。
每到夜晚,就喜欢带着他那位出奇美艳的女人和最为得力的两位手下龙袍、海燕一起,在他自己看场的金牡丹迪厅玩,一晚上消费就是一两万。
他还曾经一个人一把枪在省会单干从香港过来的十几个黑道人士,一战成名。
种种江湖传言的熏陶之下,这位大哥彪悍强横的形象,一直都刻画在了我的内心,可以说,当时他算是我的偶像之一。
直到真正见到他的那刻,我才知道,江湖传说永远都只是传说。
廖光惠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彪悍强横,相反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他很斯文,一双很小的眼睛,笑起来之后眯成了一条线,好像根本就看不到眼眸,总是眯在一起笑嘻嘻的望着你。如果你说话,他会一瞬不瞬的盯着你的眼睛直到你说完。不过,有些时候,那双眸子里面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闪动,让你一望便知,这个小个子男人绝对拥有着一颗强大的内心。
他个子也不高,甚至可以说矮,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至于壮,那更是胡说八道,他骨瘦如柴,估计不会超出一百二十斤,是典型的出生于六十年代末,少年时代营养不良的南方男人的样子。
他也没有剃光头,一头我眼中很落伍,但是很精神的标准小平头,根根向上。
总之,乍一看去,无论是五官,还是整体形象,廖光惠都毫不出彩,说不上丑,也说不上美,就是很普通很平凡的样子。
如果没有那两道眼神,他和九十年代末你在大街上或者菜市场中见到的那种拎着菜篮子走过身边的三十多岁普通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那一晚,他确实带了一根很粗的金项链。
在这一点上,他领导了打流界的潮流,江湖上所谓的大哥们都开始流行戴很粗的那种链子,大概是三年之后的事情。在其他所谓大哥的脖子上戴着那种金链,我总是看的很不顺眼,我觉得就像一根狗链,无论戴的那个人有多高大,都掩盖不住那股俗气和愚蠢。
但是在廖光惠的身上,我没有这种感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戴了一个本不适合的粗大项链,却奇怪的让我觉得很有气势。
廖光惠也确实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们吃饭的时候,女人始终都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这样的女人,他远远不止一个。
他的两个手下,龙袍和海燕也确实基本上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起,就像明哥和三哥一样,只是传说中骑雅马哈,身材高大,剃光头的那个人是龙袍。
廖光惠不是骑的雅马哈七五零,他是开的白色本田雅阁。他也并没有一个人拿一把枪在省城干掉过十多个香港过来的帮派大哥。只不过,他的手下龙袍曾经和另外一个人,两把枪放残了前一任的市里大哥李杰。
而另外的那个人就是三哥。
那天晚上,就在我们和廖光惠一起吃饭的那个包厢里面,我见证了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对于未来一段时间的九镇乃至全市黑道都起了很大影响的合作,同时我也知道了一件过去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的往事。
合作的两个人是廖光惠和三哥。
当时由于市一级行政执法机关对于啤酒赌博机的强力打压,廖光惠在全市各区的六家啤酒机场都无法再保持正常的继续经营下去。
于是他决定把这些啤酒机都转移到打击力度没有这么大,影响也不会这么恶劣的各县镇里面去,其中最大的一家啤酒机场,就决定设在交通四通八达,离本市和三县,邻市都不太远的九镇。
而他选定的合作者就是三哥,九镇最具有实力与名气的大哥。
由三哥负责安排场地,理清摆平九镇黑白两道的各种势力和赌场营业后的安全。廖光惠这边则负责提供啤酒机赌博的各种设备、资金和操作人员,以及上面一层的人脉关系。
分成比列是由廖光惠那一方占六成,三哥这边占三成,剩下的一成则作为各项应用开支。
至于那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往事是关于廖光惠、三哥以及很快我就会看见的另一位大哥老鼠,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
廖光惠不是市里人,他以前是离我们九镇只有二十公里远的一个镇上的大哥,因为坐牢认识了一位市里的兄弟,两人合伙做一种偏门生意之后,势力越来越大,最后才真正发达,走到今天地位的。
三哥,老鼠也都不是廖光惠的小弟,但是他们却都曾经替廖光惠办过一些事,很多细节我不方便详谈。但是廖光惠能够坐上市区所有流子里面的头号交椅,是有三哥和老鼠的功劳在里面的。确切的说,他们是介于朋友和上下级之间的一种关系。
而老鼠之所以坐牢也就是因为最后被三哥和龙袍放残了两条腿的全市上一任大哥,李杰。
具体的事情,我在后面慢慢细说。
那天吃完饭后,我和三哥一起回了九镇。
在路上,三哥问我:
小钦,啤酒机这个场子,我给你帮我看着,你看要不要得?
怎么看啊?我不晓得会不会搞哦。
除了电影里面,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看场是怎么回事。
啤酒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当时也还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一种赌博的方法,而我印象中的赌场除了赌神高进去赌的澳门葡京娱乐城这样顶尖场所之外,就是陈浩南他们看过场的小麻雀馆了。
所以,我有些犹豫,我知道三哥不会害我,但是对于未知的事物,人总会有种惧怕的天性。
是个人就会看场,你就是天天呆在那里,看到有谁闹事啊什么的,就过去管一下就可以了。你要是没有时间,随便安排几个人呆在那里都行,只要天天都有人在就好了。
那不是经常要打架啊?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哥我和廖光惠都是吃干饭的啊?随便什么人都敢过来惹事啊。你放心,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平常就是在那里摆摆样子,充充门面,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事情做。
那好咯,三哥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三哥这么一说,我听起来觉得好像确实很轻松,所以也就有些无所谓的答应了。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夜晚的几句话中三哥给了我多大的一份肥差,而这个肥差又引起了缺牙齿的多大不满。
那好咯,武昇和袁伟天天在我这边,过去不了,不过我还是按你们六兄弟算。二千四这个数不好听,我每天给你二千五。到时候,你自己安排看场的人,你再开他们的工钱,我不管了。你看怎么样?
啊?这么多啊?天天给啊?我吓了一大跳,一天二千五,那可是我父亲一两个月的工资啊。
哈哈,你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没有少给你,但是给的也不多,你们几个家伙钱拿多了不是好事,今后你实在缺钱了就再找我。三哥有些好笑的拍了我脑袋一下。
于是,这个晚上的第二个协议达成了,我们六兄弟成为了三哥和廖光惠开的这个啤酒机场子的看场人。
而这每天的两千五,是这个场子带给我的第一笔正式收入,却远远不是唯一的一笔收入。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所谓偏门,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的进去了,你会才知道可以带给你的有多少,可以让你失去的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