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吉日,宜嫁娶。
大燕第一位长公主出嫁,本就是件大喜事,何况她嫁的还是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的威远公府,那更是喜上加喜,隆重非凡。
从怀宁长公主居住的玉凌宫,及至通往威远公府的主街和坊市,处处都挂满彩幡,燃起火炬。
傍晚时分,晚霞映衬着火光,将这条迎亲之路照得亮堂堂。
大街两旁身穿铠甲的巡城兵手握长戈,并排站着维持秩序。在他们身后是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个个踮起脚,伸长脑袋张望着。
“公主的厌翟车怎么还没出来啊?都等这么久了。”
“嗐,皇家娶公主,规矩一大堆呢,你以为是咱们老百姓娶媳妇,提两只雁就能将媳妇娶回家了?”
“说起来陛下还真是重视威远公府呢,唯一的妹妹就这样嫁去卫家了,威远公府日后的前途可不得了哦。”
“卫家满门忠烈,娶公主怎么了?难不成这京城里,你还能挑出比卫公爷更出色的儿郎?”
“这倒也是。先前卫公爷骑马进宫迎亲时,那容貌,那气度,真是无可挑剔!不少小姑娘都看红了脸。”
“哈哈哈,她们红脸有什么用,卫公爷成了驸马爷,要想纳妾也得经过长公主的首肯。我可听说咱们这位长公主的脾气可烈着呢,卫公爷怕是要被管得死死的哦。”
百姓们议论着,忽然,前头有人惊喜的喊了声,“来了,来了!”
像是往池塘里丢了一块馒头,所有的鱼儿都聚起,人群登时沸腾起来。
伴随着喧闹的锣鼓声,婚礼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自巍峨的宫门而出。
在那华丽的厌翟车前,身着大红婚袍的卫承昭骑着骏马,昂首挺胸,清隽年轻的脸庞映着红光,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比打了胜战还要欢喜。
而婚车内,霍蓉儿端坐着,两只手放在膝头,紧捏着织金大红裙衫,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一会儿想着头上的凤冠好重啊,怪不得去年贵妃册礼时,小嫂子一副苦瓜脸。一会儿又想,等会儿拜完天地,她能不能吃席呢?
从前在老家村里,她最爱去婚宴上吃席了,热闹,还能吃不少荤菜。
这回好不容易轮到她成婚了,不会连自己的席都吃不到吧?那万一她饿了怎么办?
这般胡乱想着,车驾忽然停了下来。
霍蓉儿一怔,便听外头传来礼官高昂的声音,“驸马迎公主下轿。”
这么快就到了吗?
霍蓉儿抓起放在一旁的并蒂莲开缂丝团扇,遮在脸前。
红色锦纱车帘被宫人掀开,她俯身钻出去,刚伸出半个脑袋,就看到一侧等候的卫承昭。
虽然只看到小半张脸,可她的心咚咚咚跳得更快,今日的卫承昭好像比平日更俊一些?
“公主,请。”
卫承昭朝她伸出手。
霍蓉儿抿了抿唇,羞涩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记不清是怎么被扶到婚厅的,脑子里只想着,他的掌心好烫啊,他的手劲也太大了,捏这么紧作甚,她又不会跑。
高堂之上的卫老夫人今日也穿得浑身喜气,银发梳得齐整,素日威严少笑的脸,今日也挂上融融笑意。
威远公府多年都没挂过红绸子了,今日总算有了一桩大喜事,天子之妹下嫁卫家,这是何等的荣耀?
看着一对新人恭恭敬敬的朝她礼拜,卫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都快起来。”
行过大礼,霍蓉儿先被送入婚房。
一坐上婚床,她放下团扇,又想将脑袋上的凤冠摘下来。
宫人们赶紧去拦,“殿下,现在可摘不得,得驸马爷来了,喝过合卺酒再摘的。”
霍蓉儿蹙眉,“那他什么时候来啊?”
贴身宫女道,“殿下莫急,驸马爷在前头待客,敬完酒应当就回来了。”
霍蓉儿叹了口气,“好吧。”
就是不知道卫承昭的酒量怎么样,不会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一进屋就睡着了吧?
大红灯笼高悬,前院欢声笑语不断。
见武将们围着卫承昭灌酒,卫老夫人直摇头,今日可是孙子的大日子,可不能这样喝!
看了眼天色,她派人将孙子从酒桌叫了下来。
卫承昭喝得脸有些红,但理智还清醒着,恭敬朝卫老夫人道,“祖母,您叫孙子有何事吩咐?”
“先把这碗醒酒汤灌了。”卫老夫人朝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见卫承昭接过汤喝,才继续道,“今晚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和那些酒缸子比什么酒?还想不想让祖母抱曾孙了。”
“咳咳……”卫承昭险些没被醒酒汤给呛到,不自在道,“祖母,公主今日才进门,你这也太着急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能不急吗?”卫老夫人瞪他一眼,“好了好了,汤喝好了,赶紧回婚房陪公主去。”
卫承昭将汤碗放在一旁,先行告退。
看着孙子挺拔修长的身影,卫老夫人眉头依旧拧着,叹道,“真是叫人操心。”
身侧的嬷嬷笑道,“老太君,您就别为小郎君担忧了,他都娶妻了,是个大人了。”
“我啊,就是个操心劳碌命,上辈子肯定前是欠了他们卫家的,所以这辈子就守着他们卫家,付出大半辈子的
心血。”卫老夫人笑着摇头,“我就盼着阿昭和公主能快点开花结果,只要能亲手抱一抱曾孙,我也就放心闭眼了。”
说到这,卫老夫人又担心起来,问着嬷嬷,“你说,昨日送给阿昭的册子,他看过没?”
嬷嬷悻悻道,“小郎君这么大了,又长年待在军营,男人们聚在一起嘴上总没个正经的……该懂的应该都懂的吧。”
“也是。”卫老夫人颔首,也放下心来。
婚房里,一片喜气洋洋的红,龙凤喜烛灼灼燃烧着。
霍蓉儿蔫蔫的靠在床柱上打瞌睡,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屋内的宫人们都忙活起来。
“殿下,殿下醒醒。”宫女小心翼翼唤道。
“别吵,我再睡会儿。”霍蓉儿依旧闭着眼,显然已经睡迷糊了。
那宫女一脸纠结,还想再叫,又不大敢。
卫承昭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然而进屋看到霍蓉儿慵懒又沉静的睡态时,只觉一股热气往脑袋上冲,耳尖也染着红。
公主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也好可爱!
这要放在从前,他肯定是要回避的。可现在她嫁给他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她的睡相了。
这个认知让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宫女们屈膝给他行礼,卫承昭示意她们别出声,准备叫她们退下。
喜娘为难的指了指桌上的合卺酒,卫承昭压低声音,“放着,待会儿喝。”
驸马都这样说了,喜娘也只好听令,屋子里的人都悄悄退下。
秦太后特地指派来的嬷嬷听驸马回婚房了,连忙赶过来盯梢,不曾想还没到门口,就见宫人们都退了出来。
嬷嬷扯着喜娘问,“是我来晚了?”
喜娘摇头,将里头的情况说了,“公主睡着了,驸马好像也没打算将她叫醒……”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俩口子,今晚能不能顺利洞房,怕是有够呛。
嬷嬷一听也发起愁来,新婚夜怎么能不成事呢?那要是传出去,保不齐要出什么幺蛾子。
思及此处,嬷嬷索性“哎哟”的喊了一声。
喜娘一见,心领神会的配合,“周嬷嬷,您老小心点,可别摔着了。”
外头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嬷嬷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哎哟”腔调悠扬,里头的霍蓉儿皱了下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苏醒,她就看到跟前站着的男人,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卫承昭被她这一呵吓到,修长的手僵在空中,结结巴巴解释着,“公主,你醒了……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把凤冠取了,怕你脖子沉……”
霍蓉儿扫过四周一片红,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嫁人了,这会儿是在洞房花烛。
“呃……那你给我摘了吧。”
她讷讷说着,低下头,不敢去看卫承昭的眼睛,心头懊恼不已,她方才嗓门那么大,是不是吓着他了?
卫承昭再次伸手,取下固定凤冠的钗,怕扯到她的发,他的动作很是轻缓。
霍蓉儿配合的低下头,露出一截线条纤细的脖颈,在大红绣花的衣领衬托下,白皙的肌肤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红。
卫承昭喉结滚了滚,心头鼓噪。
他离她这样近,手指能触碰到她的发,甚至还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脂粉香。
凤冠摘下,霍蓉儿顿感脖子轻松不少,“真是累死我了。”
她说完,猛地记起今日不能说“死”这个字,连忙捂住嘴。
卫承昭见状,轻轻笑了,“无妨,房里就你我,并无外人。”
霍蓉儿闻言,脸颊微烫,她和他……是一家人了。
卫承昭将凤冠在桌上放好,转过身,看向床边坐着的霍蓉儿,一时有些无措。
他虽从未碰过女人,但新婚夜应该做些什么,他有所听闻。那种册子,他也有看过。
知道是一码事,但没人告诉他,在那之前……他该与公主说些什么,总不能一进房就往床上去吧?
俩人都无言,屋内一片尴尬的静谧。
霍蓉儿低着头,记着宋清盈的教诲,这事让男人主动,她坐着就好。
沉默越久,尴尬的气氛越浓。
就在这时,霍蓉儿的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两声。
霍蓉儿,“……”啊啊啊啊,太丢人了。
卫承昭却是松了口气,总算找到话题了!
“公主,你饿了?”
“嗯……”现在说不饿也来不及啊。
“那臣叫人准备膳食,顺便伺候你洗漱。”
说罢,他起身往外走。
霍蓉儿,“……?”
她是豺狼虎豹吗,他这么急着要躲她?
心头冒出些小情绪,不过很快,这点小情绪就被那一桌子菜肴给抚平。
吃饱喝足,霍蓉儿问起卫承昭去哪了。
“驸马说他身上有酒气,先去沐浴更衣了。”宫女答着,又道,“用完膳,奴婢们也替公主梳洗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公主与驸马也好早些歇息。”
说起这个,霍蓉儿面颊发烫,低低的“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卫承昭推门进来,霍蓉儿已经卸下钗环,换上轻薄的大红寝衣,正坐在梳妆镜前篦发。
听到门口响动,霍蓉儿抬眼看来。
屋内宫人极有眼力见的退下。
“公主,臣替你篦发?”卫承昭缓步走到她身后。
霍蓉儿,“我梳好了。”
卫承昭,“……”
噎了下,他又道,“那,饮合卺酒?”
霍蓉儿点头,语气羞赧,“好。”
俩人走到桌边,倒酒执杯,饮下酒水。
霍蓉儿咂摸一下嘴,“这酒味道还不错,挺香甜的。”
卫承昭,“那再来一杯?”
霍蓉儿有些心动,她其实挺喜欢喝酒的,可在宫里皇兄管着她,不让她喝,尤其是不准她去找小嫂子喝。
霍蓉儿觉得皇兄真的好双标,不准她和小嫂子喝,可私底下他自己跟小嫂子一起喝。
思及此处,她伸出酒杯,黑眸清亮,“那就……再来一杯?”
俩人又干了一杯。
一炷香后——
“最后一杯,这回真的最后一杯了。”霍蓉儿面色酡红,拍着卫承昭的肩膀,“你信我,我说话算话。”
卫承昭看着空空的酒壶,笑得无奈,“这也没酒了。”
霍蓉儿一听,嘁了一声,“没劲。”
然后吧唧一下,趴在了桌上。
卫承昭,“???”
“公主,公主?”他连唤了好几声,霍蓉儿只嘟囔着“头晕”。
卫承昭哑然失笑,开始见公主那豪情万丈的样子,他还以为她的酒量很好,没想到只喝了小半壶就不行了。
夜已经深了,他看了眼趴在桌上的人,再看了看床榻。
稍顷,他走到霍蓉儿身边,弯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将人放在床上,他替她脱鞋。
等他回过头,就见床上的人抱着枕头睡得歪东倒西,枕头边上还放着一本小册子。
卫承昭一怔,拿了起来,刚翻开一页,他手指顿住。
是避火图。
可这等精细的纸张和栩栩如生的画技,绝非宫外之物……
是公主的?卫承昭视线落在面颊绯红、双眸阖着的霍蓉儿身上。
她穿着件薄薄的寝衣,一只手抬起放在头边,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腰侧,领口微松,可窥得一角水红色的兜衣。
屋子好像突然变得很热,卫承昭喉咙干渴。
盯着那抹嫣红的唇,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缓缓俯下身,凑过去。
公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他亲她,应该可以吧……
手指紧握着,他的呼吸变重,便是第一次上战场都没这般紧张。
薄唇印上那柔软的唇,卫承昭眸色更深。
本想浅尝辄止,可就像头一回尝到蜜糖的孩子般,怎么尝也尝不够。
他本能的去探索着。
霍蓉儿被吻得晕晕乎乎,醒来时看到卫承昭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睁大了眼睛,又惊又羞。
这就开始了?
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卫承昭变得和开始不一样了,他看向她的眼神,烫得惊人,就像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公主,你我是夫妻了。”
卫承昭亲了亲她的脸,对她的渴望压过心底的紧张,他尽量保持沉稳,耐心教着她,“我们要做一些夫妻才会做的事,嗯?”
霍蓉儿望着他的眼睛,羞得说不出话,只点了下头。
“别怕。”
卫承昭亲了亲她的脸,伸手扯下床边的金钩,大红幔帐随之逶逶落下。
龙凤喜烛荜拨作响,烛影晃动,烛泪积攒一层又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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