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公主成婚的这夜,刚修葺的公主府对外公开,通欢彻夜,整条巷子两边尽悬挂灯笼,盛丽十分。
与言尚一同来长安科考的刘文吉,他和言尚在第一年科考都未登第。但幸好有言尚作伴,他便也不那般沮丧。不过之后言尚就被公主看中,去尚公主了……对刘文吉来说,言尚尚公主,他便能经常见到那位经常帮公主来传话的侍女春华。
刘文吉此夜在公主的婚宴上,果然见到了侍女春华。四目一对,她当即抿笑转过脸不看他,去招待客人。
刘文吉咳嗽一声,跟上去在她身后轻声:“娘子,我是驸马的同乡好友,之前与娘子见过许多面的。日后我说不定会常来府上找言二……驸马,但公主府不好登门,还望娘子能够……”
春华背对着他,脸已烫红。
她大约知道这个俊俏少年一看到她就眼亮是什么意思。
她怕周围人察觉,轻声:“我晓得了。我会嘱咐仆从的。郎君且去坐着吧,奴婢还要做事……”
刘文吉跟着她就目光不眨一下,他挽袖子:“我帮你呀。”
他便一路跟在一个侍女身后,整整一晚上都不肯走。
杨嗣和大皇子等人坐在一处喝酒,他中途去更衣,回来时,正撞上一个抱着一坛美酒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小心翼翼地低头抱着硕大的酒坛,从拐角里走出。
她人微力薄,要被怀里的酒坛连累得摔倒时,一只郎君的手伸来按住她的肩,帮她稳定住了身形。
她当即小声:“多谢。”
她抬起脸来。
一束灯笼的光照在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面上,娇柔素白,眸心漆黑。她一脸青涩娇怯,是寻常那类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偏远地方的小女孩儿的模样。
尚未长大。
尚未通透。
杨嗣却怔怔看着她,一时间,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不知觉地感受到一股极刺痛的心悸感。
恍然间,好似他在梦中见过她一般。
身后的小厮追上大步流星的杨三郎,见自家郎君手里扣着人家一个小女郎,小厮怕三郎犯浑,赶紧凑上去小声:“三郎,这位是言小娘子,是驸马的亲妹妹。”
他对言晓舟讨好一笑。
言晓舟面红,回以一笑。
杨嗣盯着她的脸,辨别着自己为何会有那般熟悉感,他漫不经心地不肯放人走:“你这酒坛是什么?”
言晓舟声音清婉如鹂:“我自己酿的酒,是我们家乡的酒,叫灵溪酒。我二哥成亲了,我就将自己酿的酒拿出来……”
杨嗣“哦”一声,果断地伸出一只手臂,按着她就从她怀里轻松夺走了酒。
言晓舟:“哎……”
杨嗣抱走酒,转身便走:“我把酒拿走了。”
言晓舟瞪直眼,没想到有人这般霸道。
她咬唇追上去,鼓起勇气:“你、你是谁……你不能这样!这酒是给我嫂嫂的……不是给你喝的!”
杨嗣嗤笑。
他吊儿郎当回头,跟她勾一下唇:“到我手里就是给我的。”
他就那般潇洒走了,言晓舟追半晌追不上,很快到了那些贵人席上,言晓舟呆愣愣地立在堂外,更加无法去里面跟人抢回她的酒。她看到方才抢走她酒的少年郎回头对她一笑,就开了酒坛,给那一方案倒酒……
言晓舟眸中噙了泪,满心委屈。
旁边仆从不安:“小娘子……”
三郎怎么把驸马的亲妹妹给惹哭了呀。
杨嗣那边也看到言晓舟目中噙了泪,他一愣,有些无措,万没想到一个小玩笑,能把一个小女孩儿弄哭。他这一桌就要开始喝酒了,杨嗣心烦气躁喝一声:“不许喝了!给我把酒倒回来!”
他抬步走向堂外,皱眉走向言晓舟,想说点什么。
言晓舟目中流着清盈的光,雾气潋滟,她心中委屈又生气,可是不能在哥哥的婚宴上跟人吵架。何况这些贵族子弟,都是她这样的人得罪不起的。
杨嗣尴尬:“喂,那什么……”
言晓舟看都不看他,转身便走,去找自己阿父和哥哥去了。
杨嗣:“……”
他只是觉得她很熟悉,想和她玩儿,真没想和她结仇呀。
不提闲杂人等,暮晚摇自觉自己的婚事非常成功。
她嫁了自己最喜欢的驸马。
她拥有最盛大的婚礼。
夜里言二哥哥虽然弄疼了她,但是言二哥哥和她说过几次话,他语气和婚前一样温柔。她觉得自己没有嫁错。
而且从明日起,她就拥有自己的府邸,不用再住回宫里,不用再整日被父皇母后、哥哥看着了。
成亲真好!
就是……好疼呀。
暮晚摇实在是太累了,且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又紧张和陌生人同床共枕,又怕言尚嫌自己麻烦,是以再难受,她也这般忍下去,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她突然醒过来,是感觉到有光落在自己眼皮上。那光在轻微地晃,让她睡不着了。
暮晚摇睁开眼,见帷帐放下,帷帐外,只着中衣的言尚半束着发,有些发丝凌乱地拂在他面颊上。
窗口的帷帐并未拉开,暮晚摇感受到的光,来自言尚手中举着的烛台中的微光。他微蹙着眉,俯身坐在榻边,低头似在用光照着什么,在仔细看。
少年平时气质端好如青山高远,而私下此时,许是因为他未束发的缘故,他看着便只是一个美秀的少年,通身让人想到的,不过是“好看”二字。
像玉一般明亮。
暮晚摇心脏又开始砰砰跳。
且她看他这样一直拿着烛台在看,她产生好奇心,他在看什么呀。
言尚低着头的时候,听到帐中传来少女有些糯的嗓音:“言二哥哥,你在看什么?”
言尚吓了一大跳,手中烛台的光轻轻一晃。他猛地一下抬脸,被他特意遮掩好的绣帷打开。
暖暖香风拂来,一双妙盈盈的猫儿眼先钻出帐子。暮晚摇趴跪在褥上,长发如云散墨晕,映着一张雪白姣好的脸蛋。
蓬头散发,雪臂钻出。她凑过来,脸颊柔嫩,抬起眼来,两排密密的长睫毛如刷子一般,根根看得清晰。
言尚僵硬又脸红,本能地上半身后倾。他凭借强大的意志才让自己不转身躲开,拼命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妻子——他不能总不适应。
言尚没说出话,暮晚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他大早上拿着灯烛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床褥上的斑斑血迹。
暮晚摇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事,脸瞬间涨红,她因看到血迹而羞涩,重新躲回被褥中。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却仍是抬着一双盈盈水眸看他。
言尚尴尬地咳嗽一声。
他低声:“臣习惯了早醒,所以起得比较早……臣本不想打扰殿下,但是隐约看到血迹,心中起疑,便拿灯烛多看了一下。将殿下吵醒了,是臣不好。”
暮晚摇支吾道:“这……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言尚同样迟疑半天,终是咬牙问她:“殿下身上可是、可是……受伤了?”
暮晚摇睁圆眼睛,呆呆看他。
言尚面红如血,她眼睁睁看着他发丝所掩、只露出一点的耳根都红得如同一颗红豆一般。
而他忍着尴尬和羞赧,低声问她:“我、臣昨夜孟浪,也许伤到了殿下哪里……臣本想看一看殿下,但是、但是想到,这样似乎不妥。
“殿下醒来了也好。可否告知尚,是伤到了哪里……”
暮晚摇:“……”
她羞得头抬不起来。
半晌,她声如细蚊:“言二哥哥不知道么?”
言尚没吭气。
他与她一道羞窘,比她更为尴尬。但是身为男子,他总觉得自己要为此负责。他支支吾吾道:“臣隐约猜到一点,但又不能……殿下,是那里么?”
暮晚摇:“……嗯。”
二人都因羞窘而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暮晚摇听到言尚微绷的低声:“那、那怎么办?可是要上药?”
暮晚摇小声地说出嫁前宫里嬷嬷有告诉她,说这是正常的,嬷嬷也准备好了药。言尚松口气,她知道怎么回事就好。
他只是一味尴尬:“那臣是否要侍女进来服侍殿下……”
暮晚摇当即:“不要!”
她抬起脸:“我怎能让人看我那里!”
言尚结巴:“那、那难道、难道要臣……”
暮晚摇:“我、我自己就好。”
言尚尴尬的背过身:“哦、哦。”
他按照她的指示,去给她取回来了药膏,递给她,背过身不回头。暮晚摇紧张地握着药膏,却半晌不用。她羞得要哭,试探地动了一下腿,发出一声嘶声。
言尚背对着她坐在榻边的后背微绷,被她声音吓到:“怎、怎么了?”
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尊贵的公主殿下连上药都不会么?
暮晚摇:“我想先洗浴,再上药。”
言尚:“也、也好。”
暮晚摇哽咽:“可是我一动就好疼,我起不来呀言二哥哥。”
言尚沉默。
缓缓的,他转过身去,与榻上曲腿而坐的暮晚摇对望。她中衣凌乱,露出一点儿肩头玉白与锁骨清透。她脸颊绯红,眸中含着雾,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言尚与她对视片刻,她轻轻抽泣一下,睫毛上沾着一滴水。
言尚一时心口猛悸,想到了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样子。
言尚倾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他柔声:“别哭,是臣不好,弄疼了殿下。臣抱殿下去净室,好不好?”
也许肌肤相亲,真的能快速让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拉近距离。暮晚摇无法让侍女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却愿意让她的新婚夫君看到。她哽咽一声,他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绕过她细白的膝下,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暮晚摇将脸埋入他怀中,抱住了他脖颈。
暮晚摇小声:“我重么,哥哥?”
言尚失笑:“殿下小猫一只,哪来的重量?”
暮晚摇放下心来,因为他说话温温柔柔,打消了她清晨醒来的那点儿面对他时的紧张。他抱着她一径穿梭纱帐,向净室走去。最后将她放进去,言尚迟疑一下,低头看她。
暮晚摇低着头。
言尚弯身,与她平视:“殿下一个人可以么?”
暮晚摇脸被他气息拂来,当即面红耳赤。她紧张:“可以的!”
言尚却蹙眉,担心她一介公主,不会自己洗漱。但他也不好意思进去陪她,便将药膏塞入她手中,轻声:“那臣在外面等殿下。殿下有哪里不好,就喊臣。殿下别怕。”
他完全将她当作什么也不懂的小妹妹一样照顾,叮嘱许多,暮晚摇心里又羞又快乐,点着头被他送了进去。
言尚要走时,暮晚摇又喊住他。
他以为她有什么事,谁知道她手抓着木门,仰脸天真问:“我有没有迷得言二哥哥晕头转向,为我倾倒呀?”
言尚:“……”
纵是他一直紧张,一直和新婚妻子隔着距离。可是她仰脸傻乎乎问他这种问题时,他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
暮晚摇愣愣看他,见他第一次眼睛里的笑意,不再是那种客套礼貌,而是几分揶揄:“殿下心里没数么?”
暮晚摇:“……”
置身于温暖水中,暮晚摇将脸埋入水中,一直憋气憋得小脸涨红,她才从水中钻出,抱住自己双臂。小公主在木桶中抱膝而坐,茫然地想——他那个噗嗤笑是什么意思,他问她心里有没有数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没有迷倒他么?
阿父阿母与哥哥都说,她是美人呀!
暮晚摇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格外顺。
自小就得家人宠爱,嫁人后,她的驸马是她见过性情最好的人。驸马陪她用膳,关心她的身体,每日三餐地提醒她上药。
因为上药,她好像和驸马拥有了两人之间特有的秘密一般,距离拉近了许多。
其实疼也不至于那般疼,休息上两日,暮晚摇已经没事了。但她享受言尚对自己的嘘寒问暖,便一直嚷痛,让他更为愧疚。
总体上说,暮晚摇对自己的新婚生活很满意。不太满意的是,言尚白日要去太子那里当职,回来后要读书,这也罢了。可睡觉的时候,言尚都不与她一个屋舍。
暮晚摇整日能见到言尚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说,驸马不得公主召见,不得主动来见公主,更不用提宿在公主这里。驸马在公主府有自己的院落,自己的寝舍。中间和公主的寝舍隔着距离,为了不打扰到公主。
暮晚摇傻了眼。
公主府修葺的时候,她当然知道府上有驸马独自的院落和寝舍,因为每个公主府都这样,暮晚摇也没有上心。暮晚摇只是没想到,原来不得她召见,言尚是不用来见她的。
而自从他们婚后,除了三餐时间,暮晚摇就见不到言尚。
暮晚摇有时候着急,听到驸马回府了,她想让侍女去召言尚过来,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板着脸:殿下岂能夜夜召驸马侍寝?女孩儿家要矜持。
暮晚摇心里太委屈:她哪有夜夜召?她一次都没召过!
她每次想召,那个嬷嬷就开始念叨修身养性、不可宣淫……把暮晚摇的勇气吓了回去。
她好讨厌这些宫里出来的嬷嬷。
而言尚心如止水,每日不是读书,便是做幕僚跟着太子殿下历练学习。
他本就不重欲,本就是一直压抑,刚成婚那夜,暮晚摇疼成那样,之后又受伤,他才有点儿的兴致被打击,就觉得有些无趣。
而对于暮晚摇本人,言尚不知如何和她相处后,干脆将她当作妹妹一般照顾。索性他照顾自己妹妹照顾得很熟练,如今换到暮晚摇身上,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而他的亲妹妹言晓舟,在他成婚后,没过多久就随他家人一同回岭南去了。杨嗣专门问过,只是被言尚若有所思的眼睛看着,杨嗣没好意思说自己惹哭了人家妹妹。
但是言尚很快会知道,妻子不是妹妹。
夜里,言尚练完一张大字,例行反省了自己一日言行可否妥当后,熄灯入睡。他没睡一会儿,便听到极轻的拍门声。
小女郎声音在外,小小的近乎气音:“言二哥哥、言二哥哥……”
言尚愕然,坐在床上听出是暮晚摇的声音。他诧异地掌灯,匆匆披上外袍,便去开了门。
门一开,他的小妻子就扑过来,撞入他怀中抱住他腰身。暮晚摇紧张的:“快关门,关门!”
言尚从善如流。
他一时想不明白,关上门后,礼貌地搭着暮晚摇的肩,将她轻轻地从自己怀中推出。他带着暮晚摇去坐下,又倒茶给她喝。言尚观察她的脸色,看她一脸心有余悸,但她眯起眼睛,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言尚猜不出来她怎么了。
言尚:“这个时候,殿下不是该睡了么?”
闻言,暮晚摇嘟起了嘴。
她气哼哼地放下自己手中茶杯,道:“对呀,我应该睡了。所以我才偷偷躲过那些嬷嬷的眼睛,让春华给我引开人,才能来见言二哥哥。她们整天看着我,天天教导我女则,我都不好意思召言二哥哥……
“好讨厌!”
言尚了然,然后莞尔。
他温声:“嬷嬷们是来教殿下仪容的,也是为了殿下好。”
暮晚摇端详他片刻,更加委屈:“你也不来求见我。从来不来!”
言尚一怔,说:“臣、臣不方便……”
暮晚摇说:“你也被那些嬷嬷拦着,教导你不要重欲什么的吧……好讨厌,我就一个驸马,我哪有重欲呀!”
言尚微微笑。
他问:“殿下想见臣?”
暮晚摇抿唇。
他善解人意,说道:“那臣就去求求嬷嬷,贿赂她们一点儿钱财,好让她们同意让臣去见殿下好了。”
暮晚摇心里高兴,口上却为难:“但是她们会教育言二哥哥,会说你重欲啊……”
言尚温声:“没关系。臣是男子,被人这般说是无妨的。”
暮晚摇蹙眉:“可我不想让你的清誉受损。”
言尚沉思一二,说:“那这样,改日殿下与臣进宫见父皇与母后时,臣想个法子,让他们将嬷嬷召回去,不在府上影响殿下,可以么?”
暮晚摇一下子睁大眼,流光璀璨:“可以么?”
言尚:“可以呀。”
她当即露出笑容,倾身过来抱他腰。言尚僵硬,怀中已经怀入了一具温香软玉。他拼命让自己适应,心里感叹殿下好喜欢身体碰触呀。总是动不动地就靠过来。
埋身在言尚怀中,暮晚摇轻嗅他身上的气息。她一会儿仰脸看他,眼睛眨巴着。
言尚太懂人心,太能看透人的眼睛在表达什么了。他迟疑后,不禁莞尔。
他说:“这般晚了,殿下……可愿留宿下来,让臣照顾殿下?”
暮晚摇矜持:“那明日早上嬷嬷们见不到我在床上,又得说我了……”
言尚:“明日天不亮,臣起身读书的时候,就叫殿下一同起来,送殿下回去。”
暮晚摇满足了,她在他怀中嘟囔:“你真好。”
言尚苦笑。
他心中想她倒是觉得他好了,可是她今夜要睡下,美人在侧,他可怎么熬……
言尚为暮晚摇铺好床,找了一床新被褥给她。他来来回回地铺床忙碌,暮晚摇就托腮在后望他,看得津津有味。他偶尔回头,她便奉送一记带着羞赧的灿烂笑容。
言尚被看得脸红,当即移开目光。
好不容易折腾完,言尚磨磨蹭蹭地将她脱下的外衫叠好,才纠结着上床躺下。他平躺半刻,就感受到一具温热身体靠了过来,她抱住了他手臂。见他不躲,暮晚摇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将脸挨在了他肩头,闭上了眼。
她小声:“你怎么这么僵,你很紧张么?”
黑暗中,言尚半晌回答:“殿下……不紧张么?”
暮晚摇:“不呀。”
她露出有点儿天真的笑,睫毛蹭一蹭他,打个哈欠:“言二哥哥对我这般好,我才不紧张。”
言尚沉静。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做什么,又不好意思。他缓缓转过身,面对她,黑暗中,他手指想靠近她,却只是颤了颤,嘴角抿起,半晌憋出一句:“你……伤好了么?”
暮晚摇高兴他还记挂自己的伤,明明好了,她却想多享受他的关心,回答:“没有呢。”
言尚便不说话了。
暮晚摇忽然觉得好像她错过了什么,她迷瞪的:“言二哥哥问这个干什么?”
言尚微笑:“没什么,殿下睡吧。”
暮晚摇和言尚回皇宫,看望自己的父皇母后。
皇帝和皇后见小女儿婚后还一如之前那般傻,摇摇头失笑,却也放下心来。而再听嬷嬷们的话,便知道言尚对自己的小女儿很好。公主的婚姻多是政治联姻,夫妻二人独将小女儿的婚事用感情来维持,只希望没有做错。
暮晚摇蹭在皇后那里撒娇,在母后面前说了许多话。她们出去时,皇后展眉,见言尚立在宫外,手臂间搭着一件女式斗篷。
看到言尚,暮晚摇蹬蹬蹬地跑过去:“言二哥哥!”
皇后冷眼旁观,见言尚温柔地给自己女儿披上斗篷,又将暖炉放到女儿怀里。皇后观察他是否是作秀,待看到女儿那般习以为常的样子,便知小夫妻日常便是如此。
皇后放下心。
只因她总觉得言尚此人一贯温和,待谁都一样,总怕此人伪善。
若是真君子,那自然是好。
而暮晚摇跟随言尚出宫,就发现言尚已经将公主府上的嬷嬷们给退回宫里去了。她得到母后身边的宫女解说,惊讶之下,追上言尚。
暮晚摇走在言尚旁边,她侧头偷看他,趁没有人注意时,她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言尚俯首向她看来。
暮晚摇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
言尚愕然,看向她与自己交握的手。
暮晚摇忍着羞赧,对他眨眼笑。言尚咳嗽一声,移开目光,任由她抓住他的手了。暮晚摇见他没躲开,心里高兴,她主动靠近他,问他:“言二哥哥,你将嬷嬷们退回去了么?”
言尚温声:“是呀。臣不是答应殿下了么?”
暮晚摇好奇:“你好厉害呀。但是你怎么和我父皇说的啊。他们是派嬷嬷去公主府监视我,轻易不肯撤走的。我想弄走一个秾华就好难……言二哥哥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言尚沉默。
暮晚摇小声:“不能说么?”
言尚叹:“也不是……”
他转头看她:“殿下真想知道?”
暮晚摇点头:“嗯!”
言尚低头,与她咬耳朵:“臣告诉父皇,那些嬷嬷总是禁着殿下与臣,让你我不能同房。不能同房,殿下与我没有子嗣,殿下与我受人指摘,便是坏事。比起这个,让嬷嬷们监视殿下,又哪里很重要呢?”
暮晚摇瞬时涨红了脸。
她结巴:“为了、为了生孩子?”
她一下子想到新婚夜的痛,生起纠结。言尚见此,便安抚她:“殿下放心,只是一个理由罢了。并不是真的、真的……”
自嬷嬷们离开公主府,暮晚摇终于得到了自由。公主府没有了宫里眼线,没有人总将她的事告诉宫中父母和哥哥,她心满意足地府上布置起来。
她让仆从们将驸马的东西搬进她的寝舍,她才不要整日和言尚分床分房。她逛了一遍言尚的书房后,又做主将言尚的书籍奏折等物搬进自己的书房中。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边,给言尚腾出了位子。
喜滋滋忙碌一日,暮晚摇自觉自己贤惠无比。
言尚傍晚回来,他所住的院落就被上了锁。他站在锁前沉思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后而来:“言二哥哥、言二哥哥……”
言尚回头,习惯性地按住暮晚摇的肩,避免她撞入自己怀里。
暮晚摇殷勤地:“言二哥哥,你饿了么,要洗漱么,要喝水么?言二哥哥,我今天新排了一段曲子,你听一听告诉我意见好不好?我还试着做了芙蓉糕,甜甜的,特别好吃,我专门给哥哥留下了好多,还有……”
言尚专注地看着她。
叽里咕噜,她说个不停。不管说什么,都是因为喜欢他。他岂能伤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的心。
言尚耐心听她说完,一一答了她的问题,才指着身后的锁问是怎么回事。
暮晚摇喜滋滋道:“言二哥哥以后搬过来与我一同睡呀。我把言二哥哥的书也搬走了,以后言二哥哥做什么,都能与我一起了。”
她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自作主张,便忐忑抬脸:“你、你会生气我这样没告诉你么?”
言尚温声:“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殿下日后要做什么,问一问臣的意见可好?臣知道殿下是公主,习惯了什么事情以自己为先。但夫妻之间,不应只顾着自己,对不对?”
暮晚摇怔忡,她第一次听这种言论,颇为稀奇。但是他说的有道理,她便点头,应了他。言尚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般一来,他自己怔了一下。
暮晚摇忽然抬头看他一眼。
眼尾微勾,有点儿俏皮的意思。
她说:“你还是第一次主动碰我呢。”
言尚愣住,看一眼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掌心。
暮晚摇却没有放在心上。
而晚上,言尚被暮晚摇拉进她自己的书房,她硬让他坐下读书,而她靠着他,信誓旦旦要与他红袖添香。
言尚扶额,失笑。
暮晚摇:“你笑什么?你觉得我做不到么?”
言尚客气:“不敢不敢。”
暮晚摇不服气,非要做个红袖添香的小美人。但她确实很快发现自己做不到,她没有太多察言观色的本事,言尚要什么,她不能第一时间看出来。她在旁边看他盯着折子,她也觉得无趣,很快走神。
等她回过神,暮晚摇已经委顿下来。暮晚摇耷拉着脑袋,靠着言尚的肩,开始打瞌睡。
言尚拖着时间,不想在她醒着的时候与她同床。他怕自己忍不住,也怕她受伤,还觉得那样与兽类有什么区别……他被她靠着的地方,从肩到手臂都一径僵。
言尚低声:“殿下去睡吧。臣看折子很无聊的,殿下不用陪臣。”
暮晚摇低着头不理,她忽然扯他袖子,像是想到了她要做什么一样。言尚向来待她温和,她扯他,他便低头,聆听她要说什么。而这般一低头,一抬头,他的唇一下子擦过她水润的、微张的小口。
片刻碰触,柔软温暖。
二人齐齐呆住,心跳一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