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更(1 / 1)

佘宴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仅脸色十分苍白,就连一向红润的唇瓣都失了光泽,像是一朵遽然褪色的花,随时可能枯萎凋零。

垂在被褥外的一只手白得似雪,从指尖到手腕都不见一丝红润色泽。

敖夜坐在床边眉头紧皱,双手握住佘宴白的手,只觉得像捧住了一块捂不热的寒冰,仿佛昨夜这手的炙热温度只是一场短暂的错觉。

“宴白。”

敖夜低头吻了下佘宴白冰冷的指尖,一向不信神灵的他头一次在心底祈求神灵,以期能保佑佘宴白平安无事。

“只要你好好的,我别无所求。”

“殿下,林御医来了!”

福安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力壮的高大侍卫,中间是一路被架来、脚都没沾地的林御医。

敖夜赶紧起身让出位置,说道,“他突然昏迷,您快看看他是怎么了。只要您能让他醒来,孤愿意把私库里珍藏的药材送给您一半。”

敖夜虽不受圣上宠爱,但每年北境以各种名头赠予的珍品可不少,单说一些北境特产的珍贵药材,更是成车成车地往东宫送。

就算只送给林御医一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林御医勉强按捺住心动,推辞道,“为病患诊治乃是老夫的分内之事,无需殿下破费。”

敖夜皱了下眉,“孤意已决,林御医不必推辞,您先为宴白诊治要紧。”

说罢他拿了个凳子放在床边,亲自过去把林御医扶过来。

林御医直呼使不得,奈何完全无法反抗,只好顺从地被按坐在凳子上,开始为佘宴白把脉。

手指一落到那冷白的手腕上,林御医就被冰得一缩,不禁目露怀疑。这个体温,着实不像活人。

不,即便是死人也不至于这么冰冷。

“还请尽快。”敖夜忍不住催促道,“他昏迷前似乎非常难受。”

林御医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把手放了上去。

然而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岂能看出佘宴白一个大妖伪装后的脉象。故而仔细把了脉后,也只得出个并无大碍的结果。

“依他昏迷前的情形来看,怎会并无大碍呢?”敖夜此言并非是刻意诅咒佘宴白,而是他回首之际,分明看到佘宴白用手捂着腹部,姣好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一副痛苦到极点的模样。

林御医抬头,看着敖夜冷厉的脸色,心知不给出个说法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沉吟片刻后道,“拿纸笔来。”

一旁的福安立刻扶着他走到桌旁,看着他挥毫写满了两张纸,不禁睁大了眼。

第一张尚且正常,写的不过是补身安神的药方。而第二张却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养护法子,令福安一个小太监都不忍直视。

“佘公子只是睡着了,殿下安心等他醒来便可。若殿下没旁的事,那老夫告辞了?”林御医道。

敖夜接过两张纸,草草浏览了一遍,随后才点头放行,“送林御医回去。”

两个高大的侍卫得令,上前架起林御医,怎么把人带来的就怎么把人送了回去。

林御医回去后翻遍了太医院内的所有藏书,才勉强打消了对佘宴白的怀疑,只当他是古书上所记载的少数案例。

敖夜把那张药方递给福安,吩咐道,“速速去熬一副药来。”

想了想,他又把另一张单子也给了福安,低声道,“把上面所需的东西都准备两三份放在次间的暗格内。”

有些美味佳肴一旦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会从此魂牵梦萦,忍不住奢望还有下回。

敖夜侧目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神情无比温柔。

福安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敖夜,手上接过单子,欠了欠身,然后退下。

室内隐隐残留着石楠花的味道,敖夜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外头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他微微抬头,望着空旷无云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只站了一会儿,敖夜便踏出后殿,吩咐宫人们送来炭火和温水。

“殿下,这才只是初秋,用炭火是不是为时过早?”宫人看了看天色,一时不知他俩是谁的脑袋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也就清晨与深夜有点凉意,其他时候说热都不比夏日逊色多少。

敖夜沉了脸,“孤的话你只管照做便是。”

“是。”宫人只好听命。

东稍间内点起好几盆炭火,融融热意顿时充盈了整个屋内。窗户微敞着,只留了一条小缝,以供炭烟飘溢出去。

敖夜站在床边,为佘宴白掖了掖被角。他用浸泡过温水的软布为佘宴白擦拭脸和手,依旧十分冰冷,没有一丝好转。

他似乎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而非一间温暖的屋内。

敖夜终是明白了,炭火于佘宴白无用,于是颓丧地命人撤下炭火,喂过药后就在一旁枯坐着等待。许是心神一直紧绷着,稍有一刻放松,他便不知不觉靠着床边的柱子睡了过去。

待外头天的色开始渐暗时,佘宴白才从昏迷中醒来,人尚未完全清醒,手就下意识摸像腹部,用妖力与神识一道仔仔细细地查探丹田处,奈何毫无异样。

他不死心,又把自个从头到脚检查了数遍,仍旧没发现那害他差点痛死的缘由为何。

佘宴白坐起身,一拳砸在床边的雕花上,他的手没事,雕花却碎了一块,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眼下正是恢复修为好去青云

宗报仇的时候,这莫名的状况不能不令他气恼。若是在关键的时候拖后退,他能怄死!

这一声响,惊醒了敖夜。

“宴白!”敖夜满脸惊喜,握住佘宴白的手,“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佘宴白冷着脸,眉眼含怒,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敖夜以为佘宴白在恼他,便默默地松开了手,还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放心,我不会再说些叫你为难的话。”敖夜苦笑一声,涩然道。

佘宴白回神,抬眸看去,瞧见他低垂着头,周身低落的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不禁心生烦恼。

这本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事,怎料敖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上心。

“你堂堂一个太子想要与我成亲,是嫌储君之位坐的太稳了吗?”佘宴白嗤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可没办法为你延嗣,难不成你想断子绝孙?”

“我既想与你在一起,又怎会在乎有没有子嗣?”敖夜认真道,“至于金銮殿上的那张宝座,我本无意。只要阿娘答应离开京城,你也愿意与我共度余生。我便是舍下储君之位又何妨?我们可以一起去北境生活,或者去任何你们想去的邻国。”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明亮,眼底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露出愉悦的笑。

在未遇见佘宴白之前,敖夜最大的软肋莫过于他的阿娘。他曾多次或明示或暗示,想要带她偷偷离开,从此远走高飞,再不管这京城内的恩怨情仇。

奈何他阿娘似有顾虑,一直不曾正视他的请求。敖夜几乎要放弃了,但现在他愿意为佘宴白再行尝试。

“宴白,你意下如何?”敖夜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神情显出几分少年意气,不似一贯的沉稳。

他眼里有光,亮的刺眼。

佘宴白微微低头,令自然垂下的乌发遮住幽深的双眼。

透过发间缝隙,隐约能看到他红唇微张,“我从未想过与人成亲,这样就很好。”

修者与凡人不一样,成了亲拜了天地,便是结成道侣,此后荣辱与共、福祸相连。而与人修和魔修不同的是,妖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故而妖族在伴侣一事上最是慎重。

而他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妖,万万不可能把余生系在一个凡人身上。

眼下这段还算平静的日子,已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终不能长久。

敖夜神情一黯,阿娘拒绝离开,佘宴白则拒绝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皆如此,偏偏他一点办法也无。

“我说过不会教你为难,你放心,我再不会提那些事。日后你只管安心在这宫里住在养身,我不会再……唐突你。”敖夜苦笑道,“若是你不喜,我亦可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

当初他能为阿娘留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今后也能为佘宴白不再烦恼,而绝口不提成亲一事。

“如此最好。”佘宴白往后一靠,叹道。

他真是造孽啊,一时放纵自己,竟玩过头了。

到底是年轻,春心初动便遭受如此惨重的打击。敖夜不禁眼眶微酸,喉咙滚动几下,挤出一句,“你已有一天未曾进食,我去命宫人为你送些膳食来。”

便是到了此刻,他也不忘关心佘宴白的身体。

佘宴白一颗饱经锤炼的心也不禁软了一瞬,张了张嘴就想哄两句,便见敖夜脚下一转绕过屏风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殿门,敖夜满腔酸涩难抑,眼眶开始发红。

“皇兄你这是?”二皇子敖珉惊讶道。

他来是有要事告知敖夜,哪成想会看到向来沉稳无畏的太子殿下红了眼。

闻声,敖夜转过头看向来人,眼神冷得刺人。

“有事?”

“皇兄今日未去早朝,可能不知道敖稷快回来了。”敖珉道。

敖夜冷笑道,“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竟能劳你特来转告?”

敖珉摇了摇头,叹道,“唉,他命人先送来一封信,信上说江宁府灾后的祭祀仪式出了差错是因为你触怒了神灵,满朝文武因此议论纷纷。”

而那举行仪式的分明是敖稷,最后罪名却落在在当日便已离开的敖夜身上,不可谓不是天大的笑话。

“敖稷!”

敖夜一腔郁火算是有处发泄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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