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墙外,墨台学了三声鸦叫后,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主子,面上的表情有些许的难以言喻。
当初世子给他寻了个口技师傅,说是艺多不压身,往后自然有能用到的地方。
听到世子的话,他也就卯足了劲去学,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不曾想现在却是在这里派上了用抄…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以前沉闷且不解风情,如今却一而再地做出深夜幽会姑娘的事,想想就很刺激。
更别说此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见主子还是极为信任他的。
想到这,心情高昂,抓着一把小石子的手又复而蠢蠢欲动了。眼盼盼的看向主子,极为小声地问:“世子,还扔吗?”
顾时行看着眼前的这堵围墙,沉吟了一息后抬了抬手,示意先暂停。
不一会,听觉极为灵敏的墨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整个人顿时敛神屏气的竖起了双耳。过了几息后,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苏六姑娘出来了1声音虽小,但声调非常惊喜。
顾时行似乎知道苏蕴一定会出来,所以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巷首。
苏蕴拿着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小院。
通往小院的巷子原本是没有灯笼的。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厨娘帮工被抓了之后,兄长就让人在宅子比较阴暗的地方配上灯笼,入夜前都要点上。
许是知道顾时行就在这附近,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出了院子后,便快步的走过巷子。到了转角处,一转角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的主仆二人。
昏黄光亮下的顾时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在腰后,腰身挺拔,气定神闲的站在巷子中望着她。
顾时行明明是重规矩的人,如今二人这么夜半相见,却被他弄得像偷情似的,偏生他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
苏蕴只能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走到了他们的身前,墨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苏六姑娘”。
苏蕴没有应他,看向顾时行看,压低声音说:“有事先到海棠小院再说。”
以前苏府护院很少会巡逻到这一片,但如今却是每过半个时辰都会巡逻一次。虽知道顾时行会错开了巡逻的人,但时下两人见面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自然是害怕的。
还是谨慎些好。
没有再与他说话,一路静静地走去了海棠小院。
到了海棠小院的院门外,墨台已然很识趣地站在海棠树旁了。
苏蕴这回并没有跟在顾时行的身后进小院,而是率先他一步进去了,让他跟在她的身后。
抢先压制了他,免得让他的气势再压她一筹。
走到了石桌旁的地方,放下烛台,转了身。
没有了像先前那样低垂着脑袋,而是不卑不亢仰头看他,目光平静的问:“顾世子这回又是因何事寻我?”
顾时行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细细探究些什么。
苏蕴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做夫妻的四年,都没有时下回来这一个月说的话多,就连对视都频繁了许多。
在那四年间,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这么久。又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知对上他的目光该说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回应,所以她皆会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顾世子要是再不说话,我便回去了。”
顾时行从她的脸上收回了目光,与她对上视线,平缓的道:“今日的骚乱,似乎对你的影响不大。”
苏蕴听到他的话,暗暗琢磨了一下。他方才一直盯着她瞧,难不成就是想从她的脸色探究出来她是否有被惊吓到?
总该是在这事上承了他的情,也就把脸上那两分不耐收敛了起来,摆上了认真的神色,再次向他说谢。
“白日的事情,多亏了顾世子,在这里我再次向顾世子道谢。”说着,双手放在腹上,微微一福身。
“我来找你,不是听你道谢的。”顾时行面色平静的道。
苏蕴眼中有了些许的茫然:“那顾世子是想说什么?”
顾时行沉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随而略微垂眸,眉头微皱,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苏蕴看着他,等着他想说的话。只是看他这副斟酌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而这几分不好的预感在听到他所说的话后,印证了。
顾时行抬起黑眸,目光紧锁她,数息后开了口:“我若说,我依旧还是想要娶你,你是否会生气?”
苏蕴听到他这话,眼尾不禁的抽了抽,嘴唇紧抿,便是眉头都微微地皱着。
苏蕴那细微表情全数落入了顾时行的眼中,他顿时明了。
她果然还是不愿的,上辈子受的委屈或许太过深刻,所以还无法让她忘怀。
顾时行继续道:“你我之事并没有暴露,我可为你,为你小娘谋划好一条路,你还是不愿?”
大概是出来的时候隐约猜测到了他还是有这个意思的,所以苏蕴听到这话反而不生气,只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今日凶险,得他出手相救,她也就把他上辈子误会过她,两辈子被他连累的事情给抵消了。
但她可不仅仅是因上辈子小娘的事情,和被误会才那么的抗拒嫁给他。
恩怨可不计较了,可她受过这些伤害和委屈,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不可磨灭的。
这些委屈和伤害或许与他的关系不大,可一想到在那个位置所受过的伤害和委屈,她便下意识的对世子娘子那个位置产生厌恶。
况且在侯府里边,没有任何的人和事是值得她留恋的,她怎可能会愿意?
苏蕴沉思道:“我看的出来世子不是非我不可,也不是因倾心于我要娶我。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世子这么的……”思索了一下,想了个合适的词语道:“执着,执着的要娶我?”
顾时行眸色微暗,沉默不语。
他沉默了片刻,苏蕴也约莫知道了答案。
顾时行这个人,说得好听些是清心寡欲,但实则是不会费心思去想那些除了公事外的事情。他与她的四年让他已经由不适应变成了适应与习惯,所以如今他开始不习惯了,才会想把她再娶回那个冷冰冰的侯府去。
她又非有自虐的想法,自然不可能再答应的。
见他不说话,苏蕴再道:“而且我也不是非世子不可,我便是不嫁世子,也不是一定得去姑子庙,或许哪一日我就能遇到一个不计较我是否还是……”顿了一下,略过了这个词语,继续道:“他会真心待我,我与他也会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苏蕴的音色偏柔调,听着会让人觉得舒心,只是现在那软软的调子落入顾时行的耳中,却是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烦躁、
微微眯起了黝黑的眸子,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苏蕴与他人拜堂成亲的画面,握着灯笼的棍柄的力道微微收紧。
顾时行发现,自己竟忍受不了与自己成婚四年的娘子改嫁他人。
“世子时下反反复复,实在让我很是苦恼,之后世子就算再半夜来寻,我也绝不会再出来了。就是往后见着了世子,我也会……”
看着她那张不点绛却而艳的嘴唇喋喋不休,顾时行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我寻了傅太医,说服了他给一位妇人看诊,也就是你小娘。”
苏蕴眉头一皱,他以为他这样的讨好她,她就会答……傅太医?!
思绪到这里蓦然一停,才反应过来了他说了什么。
宫中有一位妇疾圣手的太医,姓傅,但不排除还有其他太医也姓傅。
而上辈子给小娘诊治的太医就是一位傅姓太医。
在托顾时行请太医之前,她也寻过金都城中极好的大夫,但都不见起效,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宫中太医的身上。
虽然不是立竿见影,但经由傅姓太医诊治,再按照他的法子来调理后,小娘有时候也能清醒过来,认得出她是谁。
心下一动,苏蕴心动得想问这个傅太医是不是上辈子那个傅姓太医,可这么一问就再也不能否认自己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妻子了。
苏蕴眉头微微皱着,有些许为难。
顾时行在大理寺那么多年,能察言观色而揣测对方的心思,所以似看穿了苏蕴所担忧的一样,自觉为她解惑:“傅太医乃宫廷妇疾圣手,皇后与妃子,还有公主调理身体都是由他来负责。”
他的话,让苏蕴确定了这个傅太医就是上辈子的那个太医。
若是由傅太医来医治小娘,小娘的身子大概会慢慢的调理好,之后不会在天一冷就容易染上风寒,更是畏冷得连房门都不敢出。
天热又时常咳嗽,夜里还会盗汗,从而难以入睡。
本来就很坚决的不承顾时行的情,可现在她有些动心了。
这要是应下了,就是欠下了一个极大的人情。
可若不应,小娘的病也不知拖到什么年月才能治好。
抬起杏眸看向顾时行,只见他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他果真把她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
顾时行见她难以抉择,也就嗓音平缓的道:“此次我只是顺手帮你,与求娶你为两码事,我也不会要求你因而答应我。”
顿了一下,多加补充:“我也不图你的报答,所以你更不需要因此有什么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