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大禅问他:“师祖给你买了烧鸡,你肚子可是饿了?”
古遥摇摇头,继而点头,揉了揉瘪下去的肚皮:“饿了,师祖,你能带我回玉屑山吗。”
大禅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又问:“你要道侣,还是烧鸡?”
“要道侣!”他不假思索,旋即从师祖的表情中看出了些什么来,“我师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来,出事是出事了,但肯定不至于出大事,”他简短地描述魔尊自爆之事,“你看你还好端端的是吧,你俩有同生共死契,你出事他不一定有事,他有事你一定有事,小花,”大禅端详他的神色,“你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古遥听得惶然,呆了许久,口中呢喃:“不故……”
有契约存在,他心灵与容寂互相感应,古遥心底念着他,描绘不故剑的形状,试图将他召唤出来。以往,这种方式都是管用的,甚至于雷劫时,古遥害怕,古遥控制住不去想他,生怕不小心将不故剑召来。
“天雷来的时候,我很害怕,可我已经不怕打雷了。”
而且他还在大禅古钟内,被护得严严实实,每一次雷击下来,都溃散了两分,但古遥就是忽生莫名的心悸的恐惧和不安,兴许是元婴雷劫太过可怖,也兴许是他心神不宁所致。
他坚定地摇头:“他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能感觉到。”
古遥仰头,望向和尚:“师祖,你先带我回望霄宗好不好。”
“那…这,烧鸡不吃啦?哎呀,现在鸡可不好捉了,山上都没有鸡了!”
古遥从项圈摸出辟谷丹:“我吃这个就好了。”
“那这鸡,看来我只能自己消受了。”说着,和尚一边啃鸡腿,一边掏出布阵材料,灵石,神行鱼的血液,红线……
大禅说:“传送卷轴都送出去了,我手里已经不剩了,只能临时绘制。”
将传送阵布好,大禅叮嘱他:“小花,尾巴要藏好,脸上有妖纹,还有你身上的妖气……”
——妖怪的每一次进阶,都会产生不小的变化,不说身形可以变大成小山般,身上也有了大妖那威风八面的气场,狐族的天赋技能,到这一阶段,更是强横。
古遥脖颈上戴着的项圈能隐藏妖气,但他刚刚突破,妖力强横,不仅仅是他本身的狐精妖气,更有他体内活跃的狍鸮天丹的气味。
感知到狍鸮丹的不安分,老和尚愈发地心交力瘁。如今魔气肆掠,这狍鸮乃是神族凶兽,嗅到魔气后躁动地喷涌而出,欲要挣脱小狐狸的肉身束缚,在丹田翻天覆地似的搅着,将五脏六腑的地位都扰乱。
或者说,已隐隐有了要夺舍成主的架势。看来为小花换肉身一事,已势不容缓。
可换肉身可是大事!
如今容寂下落不明,若贸然替他换肉身,连带着小花也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师祖的话,古遥变幻成了人的模样,将身上妖异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力量变化,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御风而起,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般。更清楚地感知到身旁的每一缕风,每一片落叶,脚下的每一捧泥土,世间万物都在他眼前展开了更为广阔的画卷。
换言之,就是对五行的感知力更强了,有种气定神闲的自如感。仿佛只要他愿,心念一动,便可为所欲为,可变成山那么大,像毫毛那样小。
传送阵,也就是压缩空间。
大禅布置的阵法粗糙简陋,一瞬抵达,灵石破碎成灰,折叠的空间倏地恢复原状,古遥也生出一种想吐的眩晕。大禅塞给他一粒平心静气的丹药,下肚后,眩晕感退散。
守宗弟子认出他们来,欣喜若狂:“是……般若禅师和大禅禅师!”
“剑尊道侣回来了!”他慌忙打开结界之门,让二人进去。
见古遥归来,众峰主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之前他们问大禅古遥的情况,突破了没,到哪一步了,大禅总是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能突破了。”
嫌他们烦人,不让他们多问,只让黎苍快些想出让业火昙华开花的法子。
现在古遥终于回来了,这便是说明,剑尊也定然相安无事。
古遥坐下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很快掌握了现有状况。
魔尊自爆后,魔族毁于一旦,可魔气依旧没有退去。
由各大门派组织的清理队伍,披着防御卷轴深入魔界,仙盟的弟子同双极宗的炼器宗师联合,于极寒之地修建了一座守备严密的镇魔塔。
此前曾修建过类似的建筑,但并无太大的容纳量,这一座不同,一层又一层的空间阵压缩,就算是将整个魔族都丢进去镇压,也不在话下。
结果这时妖族大王听闻人间大乱,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派兵准备攻打,刚出来就被蔓延的魔气吓得缩回老家,有几只跑得慢的小妖,受魔气缠身,丧失自我。
剑尊再一次下落不明,众人从武宗主在魔尊自爆后听见的话语推测,和一个三只眼的女子有关。
“三只眼?”古遥下意识接道,“赵师姐?”
“不错,正是赵乏塔。”沧泱问他,“你见过?”
“嗯,”古遥点头,“我知道她在哪。”
“哦?真的?”有峰主激动地站起:“你真知她下落?!”
他们一群人找了一年半都没找到这三眼女子!
古遥犹豫地点头:“我不确定她还在不在原处。”古遥很信任望霄宗的这些峰主,但有关造化塔就在日月同辉阵阵眼的事,他只告诉了黎苍和沧泱二人。
进入三辰殿,打开亘古的日月同辉阵,脚下一座庞大的,运转不息的阵法,金光熠熠地缓慢转动着,此阵还是临霄在世时布的,谁也没想到,维系阵法的阵眼竟是这造化塔。
“聂一峰主说,造化塔曾是临霄剑圣从虚空中带回来的石头,或者说蛋孵化而成的法器。可是蛋为何会孵化成法器?我猜测那并不是什么蛋,只是虚空中遗落的一些仙家宝物,或是空间碎片,或是别的什么,在漫长的时光中被虚空赋予了时间和空间两样天赋神通。就好比你这黑蛇,也具备这两种法则。”
黎苍突然想起了什么,唤古遥道:“你养的那条蛇,尊上交给了我来饲养,蛇肚子里怀了颗蛇蛋,一直没有生出来。”
说罢,黎苍赶紧将蛇交给了古遥。这蛇他养不起,刚养两天,才扯他几片鳞片,就差点将业火昙华都给吃了!
“多谢峰主。”
小蛇恐怕是在黎苍这里没得到什么好待遇,一见到古遥,就拼命地往他袖子里钻,哆哆嗦嗦地躲藏了起来。
而后古遥低头凝视阵眼中心的造化塔,这座塔有六层,琉璃玉色,伴随着日月同辉阵的星光月影,光华在塔身流动。
“这是造化塔的本体,而其中器灵,也就是你们所言的那位女子,赵乏塔。”
“本体受损,器灵也难以幸免。”沧泱直接伸手,将这宝塔捞出,宝塔一离开阵眼,日月同辉阵霎时湮灭!整个三辰殿陷入漆黑一片,暗淡无光的大殿,只有殿外的红纱灯笼还在摇曳。
这还是古遥与容寂合籍大典那日,容寂亲手布置的灯笼。
后来一直没取下,就到了今日。
沧泱若有所思地托起这个看起来不大,只是隐隐透出奥妙的的六层宝塔,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遥想,自己能同不故剑沟通,兴许也能同造化塔沟通,他尝试地伸手,指尖触碰到造化塔的瞬间,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为之一振,“异界”中发生的一切,仿若灯影一般,在他脑海中虚幻地一幕幕地重映。
古遥怔怔地睁大了双目,在倒地前,被黎苍接住:“古遥,古遥?!”
“不好!”黎苍面容凝固,“是他体内这妖丹作乱。”
“妖丹?”沧泱知晓古遥是妖,是他自己发现的,无人告知他,这次感觉更加明显,古遥明显是进阶成了大妖,气息都不同了。
黎苍神识扫过他丹田喷涌的那颗火红妖丹,神色为难:“说来话长,走,带他去双子峰找聂一!”
双子峰的聂一峰主,乃是当今上界最负盛名的炼器宗师之一,在炼器这一途中,他和大禅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二人正在就这具肉身的炼制方式展开激烈的争吵。
他说要这样,大禅说要那样:“他是妖,不是人,不能按照炼人的肉身方式来为他炼妖身。”
“妖修炼到最后,还不是做人,有何分别!”
二人争论不停,口沫横飞,都认为对方应当听自己的,直到弟子通报:“峰主,芍药峰的黎苍峰主和怒剑峰的沧泱峰主来了。”
话音刚落,沧泱直接推门而入。大禅看见黎苍抱着的古遥,脸色大变,倏地站起:“小花!”
“他怎么了?!”
黎苍将人轻放在冰玉床上:“他碰了一下造化塔,突然就成了这样,我探查其丹田,是他体内那颗寄生的妖丹在作祟。”
大禅伸手以灵力覆上,的确能感觉到狍鸮丹前所未有的活跃,隔着一层肚皮,仿佛快要穿透出来了,而古遥的另一颗小妖丹,被挤压到了小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模样,好似被欺辱的小豆丁,只有米粒那么大,小到甚至可以忽略的程度。
大禅迅速掏出一粒丹药喂到他口中,随着古遥吞咽,狍鸮丹的活跃度忽然下降了,变得平稳。
黎苍闻到丹药气味,不太确定地问:“你给他吃的什么?”
“煞丹。”
“煞丹?!”黎苍声音太过惊诧,听起来好像在骂人,“大禅!你竟给他吃这种丹药,这是要害死他!”他一脸怒色,“难怪我说,他体内这寄生的妖丹是怎么一回事!怎生找了个小妖当做身躯!”
“你懂什么,小花体内这颗乃是上古狍鸮丹,若强行取出,他怕是会没命,只有让狍鸮丹与他融合,让他成为狍鸮丹的一部分,方能保命。”
这味丹药,乃是当初发现小狐狸偷吃狍鸮丹后,唯一能救他的方式。
狍鸮丹乃是狍鸮身死后的珍贵妖丹。
人族早就通过实践得知,服用妖兽的妖丹,能提升修为,每种妖兽效用不同,有的高阶妖兽的妖丹服下后,还能得到妖兽的传承与神通。
若是肉身强悍如剑尊那样的人吃下,兴许能从这妖丹得到一些狍鸮的天赋神通,若是古遥这种动物吃下,只有没命的份。大禅给古遥服用煞丹,便是为了让灵智不高的狍鸮天丹,误以为这就是他原本的身体,从而不会攻击古遥这个宿主。
但随着修为增长,狐妖和那颗不属于他的妖丹之间,越来越不可分割,若现在想要取出狍鸮天丹,是难上加难。若能和平相处,必然是最好的,但狍鸮这种神族凶兽,天性便是吞噬,为物贪惏,食人未尽,还害其身!
若放任自处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故此只能剖出古遥的元婴,为他重塑肉身这唯一的一条道路。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狍鸮丹是吧,看来只能剖他元婴和妖丹了,”聂一打断两人吵架,“谁来剖?剖不好,剑尊道侣死了,剑尊也玩完。”
黎苍:“……业火昙华还没开花呢,剖什么剖!”
“开了。”聂一冷静地打开封印宝匣,“你们说话的时候,有条大肚子的蛇钻进土壤里,我看见业火昙华开花了,就顺手摘了。”
大禅锁眉,半晌:“元婴我来剖,聂一,你先炼制好肉身。”
这时,床上的古遥手指微动,半睁开眼,喊道:“师祖……”
“哎,师祖在!”
古遥去拉他的袖子,抓住了他的手指头:“你们不要伤害造化塔……”
“……傻孩子,”大禅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谁会伤害她啊。”
背后的沧泱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方才他的确冒出过这个想法。
他想的是,本体毁灭,器灵也难逃一死,是不是直接将造化塔直接毁去,而她造化出的一切,乃至外面的魔气是否都将消失?
这么想着,就开始研究怎么把造化塔捏碎,这才刚刚动手,塔尖还没拆呢,古遥就忽然醒了,睁着扑朔的眼望着他,眼中仿佛含着水光,朝他摇摇头:“老师,造化塔方才跟我说,魔尊自爆时,她将我道侣送到了塔里。”
所以她无法停止运转,收回涂炭生灵、弥漫整个修界的魔气。若她这样做了,没有经过布阵就进塔的容寂,就再也出不来了。
造化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法器,旁人不知,古遥却知晓几分。
“她说,只要我进去找到他,将我道侣带出来,外面魔气自然消散。”
“这个塔?”大禅从沧泱手里夺过六层塔,抠了抠头,“这怎么进去?”
古遥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金项圈,从他指尖,凭空现出一金色的戒指来,和项圈似乎是同一材质,烁光闪耀的传送戒,乃是大禅此生炼制的最得意法宝之一。除了不稳定以外,可以称得上是当今世间最强的空间传送法器。
大禅还未反应过来,古遥便倏地将金戒抛出,于半空中形成一灼灼的光圈通道,发散的光晕犹如太阳光般耀目。
仿佛与造化塔达成了联系般,同时,塔身也环绕着一层薄薄烁光。
“师祖,”古遥一跃进了这盛放的光圈内,留下最后一道传音给大禅和尚,“若是我出不来了,就将造化塔毁去。”
话音落,大禅炼制的空间戒,光芒微弱地一闪而过,坠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