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有一个专业的学科是心理学,研究的就是人的心思。您先前说起与先皇后的感情,按照心理学的解释,爱的产生,第一步便是彼此的好感,无论这好感是基于眼缘还是容貌,都不能被称之为浅薄,因为,这是爱之初。再经过时间的洗礼,有一些好感会被磨灭殆尽,而有一些好感会上升成为暧昧,这一阶段,我们可以称为彼此的心动与试探,如果这一阶段再继续深入,才是我们所说的爱情,至于爱情能维持多长时间,人们争论不休,却一直没有定论。”
“陆澜,我很羡慕先皇后,因为你们曾相伴了青春时光,也很为你们惋惜,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没能走到最后。可是,允许我自私一点,我庆幸我遇见的是你,并且,我从未后悔过,因为你,我才深深体会到何谓爱与被爱。”她轻轻道。
原来两心如一,才会道永不言悔。
陆澜没有出声,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纵然知道此刻时光如沙漏,逝去一分便少一分,顾清玥还是轻轻笑了起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萦绕在心间,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你都能看出这么多破绽,那么紫韵、素锦他们......”话说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她抱着万一穿回去的可能,随性而为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必然有很多表现与原主不同的地方。
“傻瓜,那是因为朕对你从未质疑啊!”陆澜揉乱了她的发。
因为陆澜坚定不移的支持,先皇后的旧人和镇国公府的亲人从未质疑过她的不同,也因为他,她得以身处内宫仍然纯真如初,更是因为他,她没有在宫闱争斗中过早地耗尽自己的年华,而在深宫之外做了更多的事情。
他有着这个时代男子的局限,可他尽自己所能维护了她,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然而,当她明白这一切,已然为时太晚。
命运何其残忍,让她拥有过幸福过,又注定失去。然而,即便如此,他与她最后的时光,也不想在泪水与无尽的悲戚中度过。
陆澜含了一丝宽慰的笑。在此之前,想到他离去后,当所有的真相揭开,在这世上便只有她孤零零一人,他便止不住地心痛,他想倾尽一切,为她们母子铺平以后的路,但世事却难尽如人意,然而今日,他忽然释然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即便没有先皇后的权谋,可是却有着柔独特韧的处事智慧与方式,超越时代的眼界和气度,即便前路远比料想中坎坷,他相信,她也会不负此生。
“真想一直陪着您。”她含着泪,粲然一笑。
陆澜欲言又止。
自贺明霜去后,太后一直卧病于床,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慈宁宫始终萦绕在苦涩的药味和沉沉的郁气中,或许苦涩的不但是入口药,也是人心。
不管从前顾清玥对太后是什么观感,甫一见到眼前鬓发斑白、苍老憔悴的妇人时,仍然大吃一惊。犹记羲和四年秋,那从轿子里伸出的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那年逾四十仍风韵不减的容貌与气质,让她无法将曾经的太后与眼前的老妇联系起来,且,这变化发生在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
“皇上.......好些了么?”太后踌躇半晌,终于问道。
顾清玥接过杨姑姑端过来的药,轻轻吹着热气,缓缓道:“太后若是想念皇上,莫若养好身体,去看看皇上吧。”毕竟,虽然陆澜从未说出,但他心中仍是记挂着自己的母亲,生死之前,过往的一切嫌隙和疏离,都不甚在意了。
闻言,太后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想必他心里是怨我的罢,哀家这一生,是被权力、地位、家族捆绑的一生,哀家做错过很多事,又为了弥补一错再错,以致酿成大错。如今,相见倒是不如不见了。”
“哀家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也罢,哀家便陪着他,到地下做一对母子吧。”
顾清玥有些心酸,有些不解,太后却似并不打算对她解释,只是低低喃喃了一句:“也是赎了些许罪孽吧。”
“其实,哀家......从未想过让明霜取代你,即便是你离宫之后,”太后哑声道,“哀家觉得她前半生婚姻不顺,情路坎坷,所求不过她有个安身之处。”
“哀家有时候很羡慕你,因为皇帝看你的眼神,是把你放在心里的,哀家自己的儿子,哀家知道。”
“哀家这一辈子,也曾期盼过先帝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哀家一眼,可惜了,哀家没有得到过。”
顾清玥沉默,逝者已去,她对贺明霜的感情很复杂,同为女子,她对她的无奈感同身受,却不能认同她的选择。
“哀家只是希望明霜能得到皇帝一点怜惜和宠爱,能让她在这深宫里有个一席之地。只是,哀家或许给了她过多的念想,让她产生了错觉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说到这里,太后更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皇后,你怨哀家吗?”
“娘娘,臣妾怨恨不怨恨有用吗?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提起陆澜,顾清玥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她忍不住道,“您在决定让贺明霜进宫之时便应该想到,一个身怀龙裔,背靠太后的贵妃,还要分走自己的夫君,哪个皇后会喜欢呢。”
“至于允靖,我不会为难他,可是也不会去亲近他,就这样罢。”
“哀家明白。“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她已不能要求太多。
随着顾清玥告辞,天色也暗了下来,暮光里,慈宁宫的灯火一盏盏被点亮,而在这明亮的灯火中,缓缓走近一个人影。
轻袍玉带,潇洒从容,仿佛他不是来看望垂暮的老人,而是参加上巳节的春游,走到太后床前,他深深一礼,如玉温润:“儿臣来探望母后。”起身抬头,一双桃花眼中仍然是孺慕之情。
太后抬手:“起来吧。”
“阿泽,坐近一些,让哀家看看你。”
成王笑笑,坐到太后的床边,握住那双衰老的手。
太后颤了下,却并没有抽回手,只是凝望着成王,目光仿佛要看到人的心底:“这么些年来,你我母慈子孝,但哀家似乎好长时间没有仔细看看你了。”
“今日才发现,原来,当年那个孩子,早就长成了陌生的模样了。”
“当年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幽幽烛火,映着太后的脸,一半晦暗,一半分明,而成王看得分明,有滚滚热泪从太后脸上流了下来,这泪忽然淹没了他心中的愤懑和冲口而出的话,令他沉默。
那些温声细语的呵护,那些殷勤细致的叮咛,做不得假,然而,惟其如此,他在得知后才会那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