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
还真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来。
但这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那一刻,李瑁仿佛看见武惠妃朝着自己笑了笑。
那是欣慰的笑,也是决绝的笑,更是将生死置之脑后的笑。
然后,那道曾经风韵万千的身形便在李隆基的面前跪了下去:“见过陛下,陛下,臣妾有罪,罪无可赦!”
轰的一声。
脑子里猛然有什么东西炸开。
瞬间一片空白。
李瑁呆呆的看着武惠妃双唇颌动不止,却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而李隆基的脸色,也由红转青,由青变白,变幻不止。
许久之后,又是“啪”的一声巨响。
面前的石桌轰然碎裂,竟是被李隆基一掌给拍的!
李瑁被吓了一跳,进而又吃了一惊,随后便回过神来。
看着李隆基铁青的脸色,满是怒火的眼神,起伏不定的胸膛。
“好大的胆子,真当朕舍不得杀你么?”
随着李隆基的一声爆喝,武惠妃面露惨笑,便又深深的伏了下去:“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只求陛下看在多年情分,莫要迁怒于瑁儿和琦儿!”
“哼,到了此时,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朕提这情分二字?想死是吧?朕成全你!”
话音落下,李瑁心中便是一声哀叹,身子也是一软,竟直直瘫坐到了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脑海中除了悔恨和自责,便是“惠妃以开元二十五年薨”这句话。
竟是完全没有闲暇去思考李隆基为什么能一掌拍碎厚达两寸,青石打造的石桌。
史载武惠妃死于开元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死因乃是因怖生疾,惶惶而终,自己来了这里,倒是去了她的心病,不会再被吓死。
但眼下看来……
难道她最终还是逃不过要死在这一年的命运么?
被自己害得死于李隆基的盛怒之下么?
自己救了她一命,使其免于惊吓而死,却又亲手将其推上了另外一条绝路……
讽刺,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历史的自我纠正能力,非要在这种事儿上来展现自己的强大么?
不!
这不是历史!
这与历史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武惠妃,就没有李瑁,没有李瑁,就没有自己这一世的重活。
不可以,她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做的,为了她心目中那个必将闪耀天下的儿子才这样做的。
如果没有自己那个自私自利的计划,现在的她,完全有可能在李隆基的身边静静的活下去,或许终有一天会不在荣宠有加,但绝不会落得个横死非命的凄惨下场。
所以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因此而死!
她或许有罪,但并非没有赎罪的可能。
如若她的余生尚有不足,那便再加上我的!
我来为大唐续命,我来为百姓谋福,我来为天下争太平!
以千万百姓之福祉,赎我母妃一人之罪过。
总该够了吧?
“来人!”
“且慢!”
两声爆喝一前一后在亭中响起。
孟吉和几名羽林卫冲到跟前,又生生停住。
李隆基看着猛然从地上直立而起的李瑁,竟然生出了几许莫名的惧意。
然而仅仅一瞬之后,那几许惧意也都化作了暴怒:“大胆竖子,你也要造反么?”
李瑁双目一凝,拱手抱拳,躬身行礼,但脖子却是梗得笔直:“父皇要杀母妃,便先杀了儿臣!”
“你当朕不敢么?”
李隆基又是一声爆喝。
便在此时,苏曼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陛下息怒,那些古篆还没……”
“闭嘴!”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瑁便将其打断,接着便直起身子,毅然决然的对上李隆基喷着怒火的双眼:“此间没有你的事,带母妃出去!”
苏曼莎明显楞了一下,但很快便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又咬着牙去扶武惠妃。
武惠妃此时早已呆若木鸡。
李隆基的盛怒倒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尽管心中悲戚,却也不觉惊讶。
但李瑁此刻的表现却是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竟然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那里,与当今陛下对峙而立。
身形稳如山岳,气势不输分毫!
欣慰,喜悦,懊恼,悔恨……最后全都化作无限的自豪。
这是我的儿子,他长大了,即便与他的父亲,当今天子相比,也已经不遑多让!
浑浑噩噩之中,身子被苏曼莎扶起,缓缓的朝着凉亭之外走去。
人,是李瑁让苏曼莎带出去的。
李隆基竟没有丝毫拦阻。
先前的盛怒,也在此刻化作令人胆寒的沉默,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看不出一丝波动。
若是他现下这副样子被武惠妃瞧见,被高力士瞧见,又或被当初的赵丽妃、张七娘所瞧见,恐怕都会发出一声哀叹,甚或心生惧意。
因为在这样的沉默之后,便是令人生畏的爆发,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才能平息的爆发!
但李瑁不知道,也不想管,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除了硬刚到底,没有别的出路。
片刻之后,武惠妃在苏曼莎的搀扶之下步出凉亭。
李隆基也终于又开了口:“没听见寿王殿下的话么,都给朕滚!”
语气森冷,不怒自威。
一众宫女、太监、卫士纷纷胆寒,趋步而去。
唯独剩下一个孟吉站在亭外,双脚便入钉在了地里一动不动。
李隆基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你也走,朕倒是要看看这逆子敢不敢动手!”
李瑁却是知道孟吉留在此间,并非为了防着自己对李隆基下手,相反,他极有可能是在防着李隆基对自己下手。
也是此刻,他方才又想起李隆基刚刚那一掌的威力。
两寸厚的石桌,一掌击碎,眼前这个已经年过五十的皇帝,看来还是宝刀未老啊。
孟吉却在此时看了李瑁一眼,若非站在李隆基身后,只是这一眼,就足够让李隆基明白许多事情。
李瑁便又微微一拜,明着是在向李隆基行礼,实则却是向孟吉致谢:“父皇,儿臣斗胆,想与父皇论上一论!”
这话是说给孟吉听的。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隆基轻轻的哼了一声:“你想与朕论什么?”
“论人欲,论天理,论孝道,论社稷!”
李隆基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立刻又变得平静如水:“孟吉,这是朕的家事,朕不希望有外人在此!”
孟吉这才又看了李瑁一眼,方自离开凉亭,朝着元方的武惠妃和苏曼莎而去。
待其走远,李瑁才又直起身来:“父皇这是要杀母妃么?”
李隆基便是一声轻哼:“后宫干政,勾结权臣,谋害太子,觊觎大宝,难道不该杀么?”
李瑁点了点头:“这条条罪状,倒是骇人,但儿臣想问,父皇可知母妃这般行事,为的乃是何人?”
“哼,你先前不是要跟朕论人欲么?这,就是人欲,所谓欲壑难填,便是如此!”
李隆基冷冷的说完这几句话,脸上的冰霜又多了几分。
李瑁却是嘴角一歪,扯出一个近乎邪魅的笑容:“父皇,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