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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尤远悄悄牵住他:“爱我……(1 / 1)

“是,前天刚到,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叫盛夏的小男孩儿。”

“可是门锁着,大少爷不让人随便进。”

保姆小陈边讲电话边看时间,估摸着他俩上完坟也该回来了,二楼尽头有一间紧锁的房门,她看了一眼,有些踟蹰不定,这个电话她不得不打,主人家的吩咐也不得不听,可她陪着这家人过了很多年的生活,知道那扇门如若再打开,无非是把笼罩的阴影又加剧了一层。

日子才稍微好起来,她也不忍心的。

电话那头传来周胜男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小陈点头答应:“好的周总,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给您汇报。”

挂了电话,去厨房帮着老人整菜,才半个小时功夫,尤远和盛夏就踩着饭点回家了,小陈迎出去把一手贡品和工具收掉,笑着问盛夏:“肚子饿了吧,洗洗手准备吃饭。”

盛夏扯着嘴角笑笑,转头自己去洗手。

小陈问:“怎么恹恹的?”

尤远看着他背影说:“可能是累了。”

盛夏是累了,主要是心累,他听见尤远在康康坟前说的话,云里雾里的,很难不让人多想,可整件事有点荒谬,难道去问尤远,康康对你别有用心过么?要求你做什么做不到?他为什么会恨你?总不至于,他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太扯淡了,他问不出口。

吃过午饭有些犯困,冬天里的暖阳最舒服,晒在院子里叫人精神惫懒,保姆小青推着外公打算出门,遛个弯回来正好睡午觉,小陈抢走尤远手里的碗,手肘拱他:“小远陪外公去逛逛吧,这几天老爷子就喜欢去你们那个小学门口转悠,心里念着呢。”

尤远擦擦手上的水,想问盛夏去不去,小陈跟出来小声劝:“别叫盛夏了,老爷子早上又犯糊涂,非叫我们去学校接康康,看不见就不会想,别一会儿记起什么来又受刺激。”

这次回来尤远还没单独跟老人待待,盛夏主动说自己不去了,等尤远和外公出了门,他接替了小陈的工作,把厨房里的碗全洗了。洗完看见外婆在外面搬花盆,他又赶紧过去帮着老人拾掇花草,挺重的,搬几趟就出一身汗,外婆提溜着水壶辇他:“去吃水果歇歇,忙进忙出的不晓得累呀?”

盛夏抹掉额上的汗,打手语:我帮你浇花。

“不给,你给我浇死了。”外婆嫌弃道,“你们年轻人就没几个会养花的,要么不浇,要么往死了浇,这几盆我养好几年了都。”

盛夏追在外婆屁股后面叽叽喳喳:我在玉大也养了花,就放在哥的宿舍,正好偷师,回去我也买个大盆。

“种了什么呀?”

盛夏比划:柠檬。

“哟,还挺有闲情,结果了给外婆瞧瞧,发照片,我会用手机呢!”外婆跟小孩儿似的,捣鼓半天跟盛夏互相加上了联系人,发了一堆院子里开花结果的照片给盛夏看,彩信一条一块,老人大概不知道收费很高,盛夏也没舍得告诉她。

也不知道跟个小辈怎么能聊那么多,外婆抱着水壶,和盛夏蹲在花盆面前翻各自手机里的照片看,聊了半天外婆轻叹了一声:“你比康康开朗多了。”然后才推他:“去吧去吧,坐着吃水果去,没事儿跟外婆发短信,人老了孤独,就喜欢跟你们聊天来着。”

院子里有个小茶几,草墩一坐,吃着新鲜的水果,盛夏优哉游哉地放空自己杂乱的大脑,注意力逐渐从尤远零碎的几句话转移到要买多少盆多少土种他的酸酸和阳阳上,还没想出个结果,小陈在二楼叫了他一声:“盛夏,上来帮姨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能用的。”

上了楼,小陈不知道在储物间里翻找什么,递给盛夏的是几枚助听器用的小电池,盛夏比划:型号不一样,我用不了,是康康的吗?

“嗯,家里屯了不少配件,就怕他助听器出故障。”小陈遗憾道,“还以为你也能用,那你帮姨放到他房里好吗?在那边,门开着的,随便放抽屉里,我这还一堆要收拾的。”

盛夏比了个ok,电池攥手里往尽头走过去,轻轻一推,他走进了尤康的房间。

让人意外,这屋子里没有尘土的气味,收拾得十分干净,床铺有被罩蒙着,其他摆设也像是没人动过,书架上有玩偶和高达模型,墙脚放着瘪了的篮球,和每个小男生的房间大抵相同。盛夏匆匆扫视一圈,只看见书桌带抽屉,走过去正要拉,却被书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盛夏家的书桌也压着玻璃板,下面垫着课程表,一家三口的合照,偶像的宣传照和不少动漫贴画,尤康的却很奇怪,压着的照片只有尤远一个人。

从小到大的尤远,和康康合照的尤远,和别人合照的尤远,如果照片里出现了其他人,要么脸被全部涂黑了,要么被刻刀给划掉了,看样子划得不轻,刀痕凌乱而深重,让人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照片堆叠得很密,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尤远各种各样的表情,恋人的模样怎么看都看不厌,盛夏一开始也眷恋地欣赏了好久,但总冷不丁在瞥见尤康的眼神时被戳一下。

尤康和尤远长得很像,个头矮些,微胖的脸颊多了点稚嫩,不过从小就看得出是个帅哥胚子,硬要说和哥哥哪里不一样,应该是眼神。他无论在哪一张照片里眼神都有些冷,笑得很淡,也很勉强。似乎有一团阴云笼在他的上方,浓在眉眼里化不开似的。

盛夏有些不舒服,错开眼把抽屉拉开,里面放着好几本日记,他无意多看,想搁下电池就走的,可木头抽屉内里交错纵横的刀痕让他忍不住手又缩了回来,刀痕下面是圆珠笔字迹,只有尤远的名字,包括那几本日记本的封皮,无一幸免。

“你要求的事我做不到,一辈子都不可能。”

“仅仅是弟弟。”

“别再恨哥了。”

尤远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电池攥在手里,太用力搁得生疼,看别人的日记很不道德,可好奇快要害死猫了,盛夏控制不住地把所有荒谬的猜测又来了一遍,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第一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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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

这破学校竟然一本正经地教初中课程,我怎么都学不会,哥不厌其烦地教我,我还是听不懂,不好意思跟他说一上课点名就轮我罚站,我要有他十分之一聪明,也不至于要读这种学校了。

6月27日

哥来给我开家长会,期末成绩全班倒数,我不想哭的,可他一抱着我我就忍不住,哭得喘不过气,咬了他一肩膀牙印。

7月14日

妈妈想让哥去国外读高中,哥说什么都不答应,没吵架,可是砸坏了手机和电脑,我还挺想出去读的,王姨没给我收拾行李,我问她为什么,才知道我不在这个计划内,怪不得哥那么生气。爸爸做主让他留下来了,他跟我说不会丢着我不管,我也跟哥说,我死也不会离开他。

8月27日

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特教学校,一个人去读高中?你明知道我害怕他们,他们都是贼,爸爸是贼,妈妈也是贼,我跟你说过的,他们就是要偷走你,哥,你是故意的吗?你不想要我了?

10月21日

今天哥晚来了半小时,我数着秒过的。

12月3日

哥又为我打架了,手上有淤青,对方掉了一颗牙,好痛快,我一点都不内疚,其实他们没害我,是我主动惹的事,就想哥为我出头,他发疯一样揍别人,就是发疯一样的保护我,是爱我,是爱我,就是爱我。

1月19日

名牌高中就是不一样,寒假还要去国外交换一个月,哥没去,他怕我一个人在家不高兴。我不想耽误他学习,又希望他在做任何决定前先考虑我,在他那里我永远特殊,永远有优待。

4月17日

淮哥说有人写情书给哥,好几个,让我挑个中意的嫂子,挑嫂子?为什么要挑一个人来跟我抢?哥要是敢早恋,我就告诉妈妈,还好他对那些女生没兴趣,情书全都扔垃圾桶了,我全部拆开看过,好恶心,恶心得我找了个地方一股脑烧掉,还嫌不够解气,她们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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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盛夏深吸了一口气,手心略微有些出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尤康的字很工整,一笔一划非常认真,认认真真书写下来的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糟糕的心理状况跃然纸上,厚厚一本,其实几乎每天都会写点什么,盛夏故意挑着看都觉得情绪递进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对尤远的占有欲与日俱增,发展到了一种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程度,因为有兄弟这层关系,周围无人察觉,他也甘之如饴地享受着关系带来的庇护,将不可理喻的爱慕推向了深渊。

这些隐秘不堪的宣泄他只能写在自己的日记里,琐碎零乱,东拼西凑,却是他最真实的生活,盛夏比任何一个人都能理解尤康的动机,理解他为什么写下来,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值一提的事还非要记录清楚,目下最能感同身受的,大概就是一边爱慕,一边自惭形秽的那点自卑心理了吧。

也是这种自卑,勾着盛夏还想要看下去,他换了一本,推测时间大概在尤康初三的时候写的,情绪发酵一两年时间,初三,距离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还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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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

哥十七岁生日,送他什么好?送个我,他要吗?要不要也不是他说了算啦,从出生开始我就是他的。

2月14日

过年总是在外面吃饭喝酒,爸爸就没有一天是清醒的,妈妈也总出去应酬,还要拉上哥,那我呢?我也喝,我要醉,不醉也装醉,哥跑回家照顾我了,我亲了他,说了很多胡话,他知道为什么吗?

2月15日

他可能发现了。

5月5日

快中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和他一起读高中,但我不可能考得进去,又要分开又要分开!我为什么不是个正常人,幸好我不是个正常人,这样就有资格让他一辈子拉着我。

8月4日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他,那种梦,难以启齿,我希望是真的。

9月18日

我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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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到高中,关于尤远的所有称呼都只剩下名字,尤康在日记里再也不叫他哥了。

盛夏下意识攥紧拳头,感觉自己不是在偷看日记,而是偷着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里面藏着的恐惧就要翻出来了,而隐秘中是否又有尤康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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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

尤远十八岁生日,他成年了,我准备了两个生日礼物,一个当着爸妈的面送了,一个留到了晚上。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男生,就算他和我不一样,也没关系,我可以穿着裙子去见他,我跟他表白了。

10月7日

表白失败,尤远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昨晚他扒了我的裙子,第一次冲我发火,让我好好穿着衣服回房间,再也不要提这种事。我好难过,哭不出来的那种难过,别人表白失败可以再接再厉,至少收个好人卡吧,尤远的表现,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好疼啊,只能换一种疼痛,减轻心里的疼痛了。

我藏了一把刀。

11月2日

尤远到底在害怕什么?他那么爱我,竟然不肯碰我,连一起睡都不愿意了,就算什么都不说,可我看得出他眼神里的话,他觉得我是变态吧,如果我是变态,那他也一定是,变态就该在一起,多般配啊。

11月11日

我问尤远我们会不会一辈子在一起,他说会,哥哥会照顾弟弟一辈子,我讨厌这个答案,我讨厌这个称呼,我讨厌这个身份!我讨厌自己无能废物,他想到我,只是照顾。我讨厌耳朵,它为什么听不见声音!我讨厌这一切!

我藏了一把刀。

11月15日

我爱的人太优秀了,以至于一想起来,我只会难过,我追不上他,一辈子都追不上他,谁会想只做个累赘?

12月3日

我亲他了,他觉得我疯了,一夜没回家,隔一个小时,我就划自己一刀,划到第九刀,他才回来,看见我手上的记号,他慌得不知所措,我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明明那么爱我,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12月5日

我逼尤远吻我,否则我就天天流血,我不想伤他的心,伤了自己就是伤他的心,尤远不肯,挣扎的过程我把他弄伤了,自己也一身血,他抱着我哭了。

我第一次见他哭,所以他说带我去看医生,我很快就同意。

12月30日

妈妈知道了。

1月3日

她说的没错,我本不该来这世上,是因为尤远需要一剂药,我就是那剂药,救了他的命已经完成了使命,不该成为一辈子的拖累和负担,再闹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让尤远抬不起头来。

尤远的未来无限美好,这其中没有我的位置,哪怕做个附属品挂在他身上,她也不会再同意了。

谁说我要做附属品,我要他成为我的附属品,我是废物,是个包袱,他一辈子也别想卸下来。

1月20日

我想了一个让你永远忘不掉我的方法。

尤远,你得记好了,我是爱你的,哪怕我死了也不会变。

我也恨你,因为你不要我。

2月4日

你不要我,谁都不要我。

2月5日

好吧,我也不要我了。

不要了。

2月7日

我替你砍掉负累,可能也因此让你活在阴影中,别怪我。

你会好的,你不是我,我病了,好不起来,你也拉不住我。

那天想一刀下去求个解脱,可我突然想把你一起带走,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可以这样呢。

多留一天,我就越控制不住自己,我必须得走了。

对不起,让你那么伤心。

我好爱你啊,可也只能这样了,我先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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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戛然而止,盛夏盯着“我先走啦”四个字发怔,回过神后全身发冷,好像屋子的主人还在,就这么看着他,盛夏猛然回头,那些在日记里出现过的篮球,玩偶,书籍,高达手办,都沉甸甸地载着尤康的痛苦,闷在这间屋子里了,发酵多年,被盛夏打开来尝了第一口。

不是苦涩,是没顶的绝望和心痛。

盛夏压抑地大口呼气,把日记放回去,抽屉拉上,落荒而逃。

他就不该进来,更不该偷看别人的日记。

日记里宣泄着背德的感情,宣泄着对一切觊觎尤远的人的仇恨,宣泄着对人生的不满,你以为他的愤懑不甘是因为得不到某个人,然而最后的寥寥几笔,才是尤康的真心话。

他被自卑淹没,选择用疯癫甚至有些变态的方式去反抗,未果,现实太无力了,他的自私让所有人共食恶果,而到最后,他难得清醒的时刻还在心疼尤远会被自己拖累。

盛夏知道,尤康的想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解构,可他作为聋哑人,很多东西是有共鸣的,再加上同样爱着一个人,同样因为对方的优秀而自卑,日记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投射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都能挑动敏感的神经。

坐在院子里撒癔症,盛夏一会儿心疼尤远,一会儿为尤康唏嘘,一会儿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冷汗一茬接一茬,一直到尤远推着外公回家,盛夏还有些发懵,忘了打招呼。

外公被保姆带去午休,尤远到院子里领失魂落魄的小崽子,他揉揉盛夏的脑袋,也搬了个草墩坐下:“下山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盛夏摇摇头,比划:和外婆搬花盆搬累了,想我的酸酸,怕它枯死。

“枯了再买,你喜欢种花,家里阳台都留出来给你种。”

盛夏缓慢地抬头:家里?

尤远塞给他一把钥匙,钥匙上拴着那天在古城盛夏吵着要买的纯银小铃铛,尤远说:“下学期我不住校了,买了房,就在学校门口,家门钥匙给你,回宿舍还是回家都随你。”

手心里的小铃铛叮铃一声,盛夏眼巴巴的,他忙着胡思乱想,人家尤远连家都给准备好了。

尤远担着他肩膀,凑近小声说:“也不知道你怎么了,说过有想法得告诉我不能憋着,如果是因为尤康让你想起什么不太舒服,那我提前表个态度让你安心。”

“家有了,人也是你的。”尤远收紧胳膊,用力箍着盛夏,盛夏内心翻江倒海,比划着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尤远悄悄牵住他:“爱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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