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何家小院儿如今生气十足,屋顶上虽还是茅草,未换成青瓦,但何大牛早将所有的屋顶都修缮了一番,看着整整齐齐,颇为舒心。
今年不佃杨地主家的地了?周婶子嘬了一口线,穿过针开始缝衣裳。
不佃了,去年又买了一亩中等田外加一亩地,如今一家人勒勒裤腰带,还是能活的。省的天天来回跑,再累出毛病来
也好,省的辛苦一年,好处都是人家的。
何霜降跟石头抬着一篮猪草,从外面进来,篮子里还有几个鸭蛋。
这日子过得真快,你家来那会儿,啥都没有,屋子也四面漏风,现如今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几个孩子也都听话懂事周婶子感叹一番,看了眼何霜降,低头悄声同张氏说道你家小娘子可真真是个标志人儿,过两年也得议亲了,你可得好生相看相看。
张氏斜了她一眼,低声回到我家闺女还小呢
说完看向自家闺女,脸上白白嫩嫩的,不像小儿子石头,晒得黢黑。这几年家里吃食也跟上来了,何霜降个子往上窜了不少,整个人漂亮又精神。
两人对话她其实听得清清楚楚的,不过也不好意思说话,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院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见外面有人喊。
婶子门外贺三郎头上系着一根白布条,还有些喘不匀气婶子,我家祖父过身了,我娘让我请您去帮忙
张氏同周婶子听了,立马起身,临走还跟何霜降说一声,叫她在家带好石头,不要乱跑。
何霜降叹了口气,把院门关上,算算日子,贺家老爷子已经熬六年了,云香前两日还同她讲,她家祖父怕是不行了,连人都认不全,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有时还会咯血。
这会儿那丫头指不定多伤心呢。
她娘去贺家帮忙,这是村里的惯例,谁家里老人过世,一个村子的人都得去帮忙,流程很复杂,等晚上她娘回来她再问问情况。
白天大哥跟爹都去地里了,傍晚就大哥一个人回来,估计她爹也去贺家了。
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吃完也睡不着,就在院儿里靠着石磨,乱七八糟瞎想心思。贺家还请了唱大戏的,此时那边敲锣打鼓,闹哄哄的,时不时哭嚎几声,两家隔的不远,因此能听见,何霜降耳力好,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这口石磨是请人打的,之前买的朱寡妇那两亩旱地,种的大豆和棉花长势喜人,除开每年出去交的赋税,再做足了一家人的衣裳,其他全都卖掉了,也挣了不少。
花七钱银子打了这口石磨,平日磨些豆腐卖给村里人,或者逢初一十五推着摊子去城门口卖。
之前城外难民多,一直没安顿好,人一多,初一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发成了集,连城里不少人逢集都出来买些东西回去。
家里这几年凭着豆腐攒了不少银钱,去年添置了一亩水田一亩旱地,所以今年一家人商量过,就不佃地了。
那边吹吹打打的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了,张氏回来的时候何霜降正趴在磨盘上打盹儿。
怎么在这里趴着?天还没回暖,仔细着凉。
张氏把人喊起来,往屋里赶,东厢房做了她的房间,石头渐渐大了,跟大哥一起住西厢房,屋子全修缮完了以后,张氏跟何大牛就住在堂屋隔壁的侧房,等过段日子把西厢房另一间再收拾出来,让石头一个人住。
云香她没事儿吧?
张氏手里还端着一小碗烧肉,递给何霜降,让她先尝一口
那孩子怕是心里难受着呢,晚饭都没见她吃。
何霜降把碗拨开我吃不下了,给石头和大哥吧
明个儿十五,我跟你爹夜里把东西收拾好,早上你跟大郎去城里卖豆腐
何霜降点头,每次去买豆腐不是她去就是大哥去,人一多爹娘就算不清数,边上有人才好些。
快睡吧,别想七想八的,我明个儿怕是还有的忙,石头一人在家也不放心,你们也一起带着,看好了,别叫拍花子捉走了
恩
柜子里攒了不少络子,明天去金满楼,一并卖了,再看看可有什么小玩意儿,买个给贺云香,让她宽宽心,她祖父待她好,家中吃食点心都留着给这唯一的小孙女,现如今他老人家走了,贺云香心里肯定过不去这道坎儿。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天还没亮,院子里石磨就开始转了,豆子是还是昨天白天她泡的,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大半夜的,鸡都还没叫,爹娘就忙乎开了。何霜降也出去帮忙,没一会就被张氏赶走了,嫌她碍手碍脚,叫她回去歇着,不睡觉不长身体,无奈又进屋躺着了。
我跟你爹先去贺家,那几版豆腐都放推车里了,你跟着你大哥,看好石头。
何霜降躺在床上眯着了,现下被张氏叫醒,揉揉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张氏这才放心出门。
煮了点清粥,垫垫肚子,这些豆腐快的话一两个时辰就能卖完,慢的话还得一上午,不吃东西怕是得饿撅过去。
这城门口摆摊子卖东西,比城里好多了,谁先来谁就能占到好地儿,虽说每回差役也过来收钱,不过比城里那摊位费便宜多了。
鸡叫到第三遍,三人出了门。
何大郎在前面推着车,石头跟何霜降一人扶着一侧,之前这车还翻掉过一次,那次豆腐摔得稀碎,自然没卖成,从那以后,一家人就小心再小心。
或许是路上花的时间长,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寻个位置把车停住,这木头推车也是何大牛做的,不光能推着走,两边还有木桩子,停下来就能立住,要是怕不稳,两边用石头固定好,车就不晃荡了。
周围卖饼子的,卖小玩意儿的,都认识何霜降,见何大牛张氏没跟着来,还有些好奇
怎的就你几个孩子来的?
家里有些事情何大郎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开口。
许是农活干多了,何大郎比才来扬州时多了几分男儿气概,虽说黑了些,但胜在个头高大,丰神俊朗的模样更是引得不少小姑娘小嫂子买豆腐时紧盯着他看,直把他臊的脸通红。
那问话的婶子心里也感叹了一下,这一家子,长得都好生标志,又低头看了眼还没推车高的石头,吭哧两声,心底暗自腹诽,只除了这最小的娃娃,长得黢黑,干干瘦瘦,眼也不大,怕不是捡来的。
石头不知道这婶子心里想些啥,反而揪着她姐的衣服角阿姊啊,我想吃炸油糕。
你来时不才喝了碗粥?
我又饿了嘛
饿了?刚好我这还有个窝窝头,你先垫垫说着作势就要拿窝窝头。
石头脸一皱,更丑了,边上卖炸糕的婶子都不忍心看。
我不饿了,阿姊你留着自己吃吧
今儿卖的快,刚准备收摊儿,一队衙役就过来了,挨个说着什么,何霜降瞧着那些人说完以后几个婶子面色都变了,心下还有些诧异,这月初一刚交过钱,应当是不会来收的才对。
难道是涨价了?
等那些衙役过来,一开口,何霜降才发现自己想的还算好了。
下月起就禁止摆摊了,大人说要在城外建一片窝棚,供那些暂无居所的人居住,所以下月起,你们就不准再过来摆摊子了。
为首的衙役过来说完,就走了,何霜降想塞两个钱给他打听一下情况,都被拒绝了。
以前塞两个钱,想知道些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怎么连钱都看不上了。
无奈只能收好摊子,边上卖炸糕的嫂子愁眉苦脸
这我家大儿刚相看好人家,都商量定了,八月节成亲
卖小玩意儿的大叔也是一脸不快,忿忿念叨一天到晚,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好容易日子好过些
何霜降没言语,让大哥跟石头在这等她,她还得去趟城里把攒的络子卖了,好给贺云香带个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路过眼熟的书画摊子,有些恍然,贺三郎考上秀才以后,便歇了卖字画的摊子,现如今在清水县学堂当教书先生,帮孩童启蒙,也是个很不错的营生。
当初考上秀才可是狠狠给贺家长了一顿脸,放眼一个县,再没有比贺家三郎更年轻的了。
虽说三年前秋闱落了榜,不过胜在还年轻,今年秋闱,必定能中。
说来也好笑,之前那朱寡妇,还想着等他儿子榜上有名,就把卖给何家的田都夺回来,谁知道那小儿秋闱压根都没去,考试当天还搂着窑姐儿睡得直呼呼。
不知道怎的,叫村里人知道了,又是好一阵奚落。
后来朱寡妇攒了钱,想强行把地要回来,结果被里正呵斥一顿,何大牛不止一次感叹,张氏那二两银子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