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冬季甚少下雨,一天后半夜,忽然就响起了密集的落雨声,夹杂着阵阵的雷声,伴随划破黑空的闪电,惊醒了睡熟的费婉。
费婉揉了揉眼,朝窗外看了两眼,推醒了一旁的宗洪涛。
“老公,外面那么大雷声,去看看小宗曦,别吓哭了。”
宗洪涛在困倦中听到宗曦吓哭了,便从床上爬起。
宗曦的婴儿房就在隔壁,有两位专门的育儿阿姨日夜照顾。
推开门,育儿阿姨在外间的休息室睡觉,宗洪涛和费婉一看,立刻联想到宗曦一个人在屋里,急忙往里走。
“怎么回事,育儿阿姨怎么可以留孩子一个人在房里,宗曦还不到百日,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得起责任吗!”
费婉一边抱怨,一边推开了卧室的门,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很安静。
原以为会被雷雨吓哭的宗曦,正躺在婴儿床了睡得很香,仔细一闻,屋内飘散着淡淡的雨后青竹味。
“咦——屋里怎么......”
正当宗洪涛和费婉惊讶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原本黑暗的房间照亮了一瞬,才看清屋里的情景。
宗应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正对着婴儿床的方向。
来自生父的alpha信息素在雷雨交加的深夜,安抚着年幼的宝宝不被惊扰。
“宗应?”
费婉怕吵醒宗曦,悄声走了进去,“大半夜的,你回来了不去房里睡觉,在这里干什么?地上冷不冷啊,快起来。”
宗应蜷坐在房间的角落,闻声看了过来,眼神很疲惫,却没有睡意的惺忪。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去睡吧,孩子我看着呢。”
宗洪涛先是看了一眼婴儿床,又看了一眼宗应,叹道,“最近公司事情那么多,你晚上不睡觉怎么行,回房间去,这里有我们的。”
费婉应和着,想去扶宗应起来,却被轻轻推开了。
“我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孩子。我没事,你们去睡吧。”
宗洪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宗应,你......”
面对父母的担忧,宗应神色淡淡,半垂着眼,道,“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有点想杭景了。”
“宗应!”
费婉压着嗓音,却也忍不住低呼,“天黑了不能提过世的人,何况还在宗曦房里,犯忌讳。事情都过去两三个月了,别去想了。”
宗洪涛闻言脸色沉了沉,推了一下费婉,瞪了她一眼。
费婉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过去了?”
宗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过不去了。”
“我想杭景,可除了宗曦这里,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杭景什么都没有留给我,除了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
宗洪涛将还欲说话的费婉推出房间,回来拍了拍宗应的肩,叹气道,“小景的事,谁都心里遗憾,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当初......”
“爸,别说了。”
宗应闭了闭眼,声音又低又哑,倦意浓浓,“你和妈瞒着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我没资格责怪你们,因为我比你们更可恨。”
宗洪涛抬眼看着熟睡的宗曦,想到杭景,内心叹息不止。
“爸,我现在一入夜都不敢闭眼睛,总能看见杭景。”
宗应捂住了眼睛,自言自语:“小景一直在哭,全身是伤,都是我弄的。他哭着和我说疼,以前我不放在心上,现在我知道错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想靠近他一点都做不到。”
“我才知道小景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在逼他、害他,他是我的omega,我应该保护他的,可我不但没有给他一点温暖,还是伤他最深的一个。”
“我整夜整夜被愧疚折磨着,我知道我活该,我该受的,但是,爸......我真的想小景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宗洪涛从没见过宗应这么颓废,这股后劲比杭景刚走那会儿严重多了。
“宗应,小景不会怪你的,不然他不会把宗曦留给你。”
如今,宗曦是唯一可以寄托每个人对杭景的情感的存在。
“一味地自责改变不了任何事,宗曦很快就百日了,杭辰收拾了小景之前住的房子,只有一些日常衣物。”
宗洪涛适时转移着宗应的注意力,“我记得小景家里有个工作室,你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样可以给宗曦百日戴在身上的小首饰,最好是杭景自己设计的。”
宗应自然同意,“我知道了,我明天回去看看。”
第二天,宗应回了他和杭景结婚的那套房子。
自从那次慈善晚宴后,宗应没再回过这里,本来他就很少来,一直都是杭景住着,等杭景走后,他更没有勇气回去了。
房子里很干净,李叔虽然回了老宅,还是定期让人来打扫。
宗应推开门后,四下环顾,当视线看到主卧紧闭的房门,定住了一会儿,才默默移开。
杭景的工作室在一楼的尽头,宗应以前一次也没进去过。
他扭动着门把手,第一次推开了这间独属于杭景的房间,走进了他的世界。
李叔大概没有让打扫人员随便进出这个房间,不同于外面的干净整洁,这里明显落了些灰。
墙壁上挂了一整面的画布,上面涂满了各种色线的线条,乱七八糟的,颜色都暗沉了。
空气中飘着细细的粉尘,经过地板的时候会留下很浅很浅的脚印,好在有清风系统,空气一直在流通。
不同于杭景平日里的整洁,这间工作室很凌乱。
各种不同尺寸的宝石规板摆放的到处都是,墙角堆放着整箱没开封的硫酸纸,随处可见云尺、擦图片横七竖八地挂在画架上。
办公桌到处都是橡皮、卷笔刀等小零小件,几十只铅笔和画笔滚得到处都是,大罐大罐的颜料盒囤积在一旁。
宗应很意外这幅景象,他还以为杭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板一眼,严谨有序的。
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一支针管笔。
他捡起来看着手里的针管笔,试图去想象着杭景握笔时的样子,脑子里却只能浮现出一截无力的手腕和一道扭曲狰狞的疤痕。
宗应将这只陈旧的针管笔插进外套的胸前口袋里,小心地跨过地上滚落的颜料盒,走到了墙边的陈列柜。
柜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奖杯,时间都在四年前,另外还有十几个丝绒盒子,里面存放着造型很别致胸针、耳环,吊坠等珠宝首饰。
盒子上贴着便签条,记录着设计理念和成品时间,有部分是婚后的作品,数量不多,但也只到婚后第三年。
柜子太久没有打开,宗应刚拉开柜门就冲出一股陈味。
他顺手开了窗,接着从众多作品里挑了个黄钻的吊坠。
这颗黄钻的切工技术很高超,每一道折射出的光比阳光还耀眼,宗应想配一条项链,很合适给宗曦随身佩戴。
冬季风大,开窗后冷风灌进了房间,吹开了挂着的巨大画布,露出了墙上的彩绘画。
听到布料被吹起的声响,宗应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刚触碰到像是杭景为了寻找灵感随手涂鸦的画布,就被藏在画布后的墙面吸走了注意力。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风冻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被风不断吹开的画布后露出的一小块墙面看。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窗的关系,刺骨的阴寒倒灌进宗应的身体,他的手脚开始发抖,心跳也乱了,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往前倾了一下身体,却没踏出半步。
宗应就那么僵硬地杵在原地,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那堵墙,明明那么近,就那么两步路,他却觉得面前仿佛横着人间炼狱的入口,竟没有勇气越过去。
直到宗应的眼睛赤红一片,他突然扑上前去,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拉开了挂在墙上的画布,墙上的彩绘图霎时全部展现在眼前。
艳丽的红紫色和清冷的蓝绿色交织,绚烂动人的色感铺满了整面墙壁,万千繁星只是点缀,绮丽璀璨的极光从天际线降落在人间。
绘图者用色的大胆和线条的流畅,将神秘莫测的极光之景呈现得曼妙多姿,令人惊叹。
宗应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以为这些天探知到关于杭景所有的过往,足够让他痛彻心扉,但此刻,他只觉得身体更是千疮百孔,就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这幅画太熟悉了。
他在比斯公园的涂鸦墙上,见过一副一模一样的,比眼前这幅稍微简化一点,技巧稚嫩一些,但给人的震撼如出一辙。
任谁,都可以精准地辨认出两幅画源于同一个人的笔下。
宗应回想起林语抒说过的话,他说第一次见到杭景的时候,觉得他圣洁美好,是神赐予人间的礼物。
这个感受,和宗应当初在比斯公园看到林语抒站在涂鸦墙边,站在那幅画前,内心受到的触动几乎一致。
如果,如果不是巧合,如果是他搞错了极光图的作者.....
「宗应,我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怪不得,林语抒当时会说这句话!
宗应被濒临崩溃的情绪死死掐住了咽喉,赤红的双眸狰狞地盯着眼前的极光图,手指拂过斑斓的线条,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直接把他砸进了万丈深渊。
“是你……竟然是你……”
“我为之动心,心生向往的人,竟然一直都是你......小景......”
带着哭腔的声音变调的不成样子,本就折磨着宗应的悔恨此刻通通化成了深深的绝望。
他期盼的爱情近在咫尺,却在经年的蹉跎里被他生生消磨干净。
他才发现自己早在八年前就爱上了杭景,甚至远在杭景对他动心之前。
可杭景不在了。
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所有的希望都被斩断,任何挽救的机会都不存在。
宗应伏在墙上已近疯狂,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他恨不得死。
爱意醒悟得太迟,但声势浩大,摧毁了宗应的一切。
没有杭景的世界,他该怎么撑下去.....author_say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作品都是有灵魂的,你可以认为宗应爱的是极光作者,无论是谁。但事实上,除了杭景,没有人可以复制出打动宗应的极光。宗应爱上的,是在极光下的那个灵魂,那只能是杭景,独一无二。
宗应在此之前对杭景只有亏欠,没有爱情。杭景的死,他痛苦的是因为他作为alpha没有尽到照顾omega的职责并且得知自己误会了杭景,伤害了他而产生的后悔、内疚和自责,这不是爱。
宗应不是被杭景多年的付出感动了,进而爱上了他,或是多年相伴,爱而不自知,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些都不对。这等于是杭景用各种付出加上一条命求来了宗应的爱,我接受不了。
宗应的感情发生的最早,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杭景,哪怕杭景什么都不做。他对杭景感情的萌芽不掺杂任何别的弥补遗憾之类的情绪,是单纯的爱情。
不换攻的理由:迟来的深情太轻贱,但我愿意给阴差阳错的悲剧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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