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梁师成才嗯了一声,旁边内使会意,对着杨凌尖声呼喝:“应奉天家财计事,现在已经着落在内诸司身上,原来圣人恩德,让你操持行事,结果却是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将库中收存,帐目备细,全部交上来罢!回去闭门候着,等查点清楚,内里有无情弊之后,再做发落,宫观恩典,给你三日时间准备好一切,要是你恭顺些倒也罢了,宫观少不得要周全你一二,要是居间有什么私下的动作,还想瞒天过海,你自家也晓得现今处境如何!要不是宫观一力在这里顶着,现在你已经披枷带锁,等着起解发配了!”
杨凌闻言,不过淡淡一笑,梁师成眼睛半睁半闭,仿佛神游物外,其实全神都贯注在杨凌身上,看着他这番作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很有些玉树临风模样的人,这个家伙,到底觉得有什么仗恃?还是真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圣眷尚在,他有点理财本事,圣人就能将他保全到底?
依着他的本心,实在是想派出使臣,查封杨凌现在掌握的一切,除了他掌握的一应应奉天家财计事,那么多发行债券所得,连杨凌平燕攒下的家当都给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再打断这人五肢,丢到刑部大狱里面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除了本来对杨凌的仇恨怨气之外,这次圣人硬将他和嘉王拉在一起,让他平白和太子一系,旧党清流之辈做了对头,梁师成更是郁闷到了极点,却又没个发泄的渠道。
不必说梁师成的政治光谱本来就有些偏向旧党之辈,当日和此辈联手对付蔡京权倾朝野之势也有联手情分,虽然支持了嘉王一阵但是发现这位三大王实在不是能成事之辈也撒手得快,和旧党清流,太子一系人物得罪得并不算深,此次河东乱事引发的汴梁朝局变动,梁师成基本上也算得全盘配合旧党清流辈,可称是同盟。
梁师成岁数也很不轻了,和蔡京一般操权之心不算太过于热切了,这是自然生理规律,违逆不得的,眼看得旧党辈再压制不住,自然就起了结好之心,指望能全富贵终老,不想再当什么对头,继续压制着他们了——看这局面,就算他和蔡京联手全力压制,又能维持几年?和嘉王捆在一起,岂不是自掘坟墓?
若这嘉王有些担待,有些本事,有点份量,倒也罢了,可是偏偏是个不大扶得起来的阿斗,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只怕死得不够快.
今日赵楷不出面来接见杨凌,就是明证,虽然那日闯宫硬保杨凌,算是神来之趣÷阁,那是有高人提点的,今日又露出了本性,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杨凌死死站在一起,为这人撑腰到底,要是凭借着强硬手段和这人理财本事,短短时间内生出几百万贯的财源应奉给圣人,未免不是一条出路.
梁师成随侍赵佶久矣,知道这位圣人对财计事看得有多重,在钱财上满足了他的欲壑辈,再获得他的恩宠,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看着杨凌勉强过关,朝中沸腾,弹章如雪片一般飞来,赵楷又吓得吃不住了,缩了回去,又和杨凌保持距离,这般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圣人如果寻觅到新起势力能平衡太子一系权势,这位三大王的下场,不见得美妙到哪里去。
可是自家,现在偏生被圣人硬拉着和赵楷作为一处,到时候自家少不得也要跟着赵楷一起遭殃!
梁师成这几日满肚子邪火,可是既不能冲着赵佶撒出来,也不好冲进赵楷王府,将他骂得个狗血喷头,更无法跑到太子那里,卑躬屈膝,请他和旧党清流一系体谅一二,不要遭际池鱼之殃。
对着这始作俑者杨凌,想抄他的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偏偏梁师成却无法使用这等决绝手段,原因无他,债券发行得太广了,汴梁豪富人家,谁没有牵涉其中,每年坐取厚利?这债券靠着的就是信用,才能一届届的发行下去,自己去****杨凌现在主持的家当,汴梁城马上就要骚动起来,为旧党一系政敌,也还罢了,只要赵佶在位,自家总不至于沦落到烟瘴之地去走一遭,动了如许多人的钱财,那才是自寻死路,赵佶也周全他不得!
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让杨凌自家将手中掌握的应奉天家财计事交待出来,梁师成也没指望杨凌能顺顺利利的将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双手奉上,他已经从三司借用了不少查账好手,准备拼上几个月的功夫,和这人耗上,将这财计事尽量完整的接收过来,为此让这人再逍遥桀骜一阵,也只有忍了,一切理顺之后,这人再无利用的价值,那时候才知道他梁隐相到底是低眉金刚,还是怒目罗汉!
今日这番作态冷遇,还只是将来手段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篇而已,
杨凌一笑之后,在梁师成身边狐假虎威的内使就已经又尖声喊了起来:“宫观吩咐,还不明白回话?要知道你是待罪之人,朝中弹章已经堆得和你一样高了!还不努力自效,真的想寻死不成?”
今日戏份,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来不来这么一遭,杨凌也无所谓,就算他不来,梁师成也不可能来抄自己家,杨凌在这上头看得分明得很。
不过平白无故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怎么也得大摇大摆的出来晃一圈,这个汴梁都指望老子死,老子就得让他们看看,最近过得再滋润没有,小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子天天啪啪啪,阴阳调和,爽得就差度劫飞升了。
说起来,杨凌有的时候也还是有点记仇,今日来走这一遭,还让杨凌明白了,自己******在这汴梁,还真是全无依靠,旧党一辈恨不得自家死,蔡京撒手不理这麻烦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东府位置上等着老死,梁师成这死太监早就对旧党之辈半推半就,恨不得弄死自己送上投名状,那个嘉王赵楷半点担待都没有,智商看来也很成问题,那位拿了自家不知道多少万贯孝敬的圣人,也是想榨干净自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再随手扔掉,是死是活,这位圣人混不在意。
不论如何,老子为这个大宋打下了燕京!老子麾下这些儿郎,出生入死,为大宋血战疆场,冲锋冒雪,风刀霜剑间,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迎着漫山遍野而来的胡骑,使出了他们全部血性和忠勇为这个大宋血战!
正因为自家和麾下儿郎的血战,才让大宋平燕战事,没有如历史上一般丢人,让女真人深切看出大宋的虚弱,在燕地才没有郭药师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大宋还算赢得了一点重整防线的时间,赢得了包括整个燕地在内的防御纵深。
现在自己和麾下这些儿郎,却不过是靠着自家发明出来的球市子这等玩乐手段,一点为君王生财的本事,才能在这汴梁城苟延残喘,整个汴梁都将自己和麾下儿郎视作异类,自己这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之后,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更不必说那些冒死血战的儿郎,会受什么样的牵连了。
中世纪一片黑暗,欧洲已经退化到了蒙昧愚蠢野蛮的地步,汉家文明在这片黑暗当中如最醒目的灯塔一般,领先这个时代何止千年,如果这个文明能长久保持下去,世界又将会怎样?
杨凌并没有什么在这个时代发起如何新鲜的革命,建立什么更先进的文化和统治体系的野心,只是在这个时代日久,实实在在的在汉家文明的边疆生活,呼吸,挣扎,血战,看着万千好儿郎跟着自己的旗号虎啸向前,埋骨沙场。
保卫这个文明不至于沦入未来血海,从曾经远远领先于全世界而一步步的走向野蛮蒙昧,已经从穿越前在论坛上轻松的指点江山,而变成了渗入血液骨髓当中的本能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也就是他现在的使命,也就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从无数次死亡当中挣扎出来,所建立的全部男儿事业!
谁想妨碍到自家的这个使命事业,谁就是自己的敌人,哪怕天下皆敌,又有何妨?
更何况自己的敌人,不过是一些只是懂得党争的士大夫辈,是一个本身就先天不全,运转了百年之后已经完全不适应这个文明的统治体系,是一个有史以来,荒唐昏庸程度也能稳居前三,轻易葬送了最为领先文明的一个鸟皇帝而已!
大宋的繁华富庶,文明攀上中世纪的巅峰,是种种桩桩的原因凑在一起所形成的,如大宋开国之时,东亚正遇上了最适合农业发展的气候环境,如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如大量硬通货输入了向来缺乏金银铜等流通货币的中国,如南方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好比一块荒地终于开垦成了熟地,开始有巨大而持续的产出……
和大宋统治方式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而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个文明之快之轻易,在东西方历史上,也算得是独一无二了,罗马帝国在蛮人浪潮当中崩溃过程,还持续上百年,汉唐等强盛王朝没落,也有相当长一个持续时间。
可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所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年,还鼓吹什么善待士大夫,重文轻武的统治方式才让宋时文明攀上巅峰,要不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不就是干脆别有用心,大宋统治体系,本来就是一个先天不全,带着积重难返病根的东西什么大宋的士大夫统治团体稳固强大,什么大宋对内统治周密完善。
杨凌所知道的,就是这个统治团体,这个统治体系,在真实历史上,几年后一触即溃,所见到的这些中枢当道诸公,已经将大宋的统治弄得支离破碎,半身不遂,什么样的有效决断,有效兴革都难以做出,只有在政争中用阴毒手段整人的本事,只有争抢朝堂中那些大有利益位置的本事,只有闭着眼睛当鸵鸟,全部所见就是这个畸形繁荣的汴梁都城,以为一切都是河宴海清的眼光。
这样的敌人,又有何惧?对于打破这僵化陈腐的一切,自己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这些时日在南门别业外闭门不出,每日只是锻炼闲居,杨凌已经将自己的思绪完全理清,现在已经是全然的挥洒自如,什么也动摇不了他在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了。
成败利钝,听天而已,不过这主宰所有人命运的贼老天,杨凌从来没有怕过!
几名没鸡鸡之辈狐假虎威在那里恫吓,杨凌无所谓,那位坐在上首拿着架势的梁隐相,在杨凌眼里,也就是笑话,再没有初入汴梁时侯对这些看似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的提防畏惧心理了,再见面时,看你还能在老子面前拿着架子否?
我呸!
杨凌心里面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总还算是尽职尽责的演好这最后一场戏,又一礼行下去,竭力的让自家语气显得恭顺一些。
“宫观吩咐,下官如何敢不从命?应奉天家财计库中所存,下官回去之后,自当细心整理,再奉上与宫观,不知道宫观还有什么吩咐?”
哪怕杨凌竭力让自己语气恭顺下来了,梁师成还是听得浑身不爽,在杨凌面前高高踞坐,也觉得这人身上,总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刺着自己,让自家心旌动摇。
梁师成竭力按捺住这莫名其妙泛上的烦燥情绪,总算开口:“原来这事情没有交于本官,你怎么行事,本官管不着,现在既然圣人将这差遣交于本官,那就不能轻易了……应奉天家财计事,牵连极深,数目亦大,想查点清楚明白回报于圣人,单靠你是不成的,今日本官选些内诸司使臣与你同去,协助你将一切盘查清楚,圣人对此事寄望非浅,你也知道其间干系,好自为之罢,如若实心从事,本官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就如此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