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言,辽军都是得非退不可了,他们还有那么多攻城器械还有伤卒丢在这里,只要他们撤退,王德就准备开营出击,至少要让辽人将攻城器械全部丢下,伤卒能带回去多少,就看辽人自己的运气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辽人居然还能起这样凶猛的冲击。
他们不顾伤亡,不顾损失宝贵的如石炮这样的攻城器械,用人命填出了一条用石炮抵近射的道路,石弹过处,将寨栅和自家射士还有床弩等守备器械砸得七零八落。
如果用弓矢弩箭火箭对射,也许能换取辽军更多的伤亡,甚而将石炮全数焚毁,但是王德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辽军甲士再一次重整起来,准备起冲击。
等到辽人这些炮手弓弩手消耗光,等着器械被烧完,宋军防御设施也就被砸得不成模样了,占据了优势的敌军就一冲而进,而自己再也矛法支撑下去。
辽人也许只剩下了用弓弩,用器械来攻的本事,他们的步战甲士,还能有多少勇气精力来冲击?只要赶紧椎毁这些攻城器械就可以,自己手中有增援来的三百生力军,也许能够顺利挡下辽人的这次攻击一一这很可能就是辽人最后一次攻击了!
转瞬之间,王德就做出了决断,大声号令之下,鼓足余勇,带头而出,直扑向辽军阵列!
辽军拼得筋疲力尽,而宋军同样激战了这么久,要让宋军鼓勇冲击而前,只有身为军将的带头了!
王德却没想到,他又料错了,辽军又加入了生力,而且数量远远过自己,同样毫不犹疑的向自己扑击而来,自己率领的数百重甲步战之士,转瞬之间就伤亡泰半,辽军大吼着压着他们退回来,更是跟着从塞栅处大大小小的缺口处,杀入了营塞当中!
辽军哪里还来的力量?他们真的就要在今夜,将自己力量完全用尽么?除了环庆军,渡过高梁河的还有泾源熙河秦凤三军,他们说不定正在朝这里赶来,到时候辽军上下,拿什么来抵御他们?难道他们眼中,只有环庆军的存在么?以为只要击败了环庆军,就保住了燕京?
这样疑问,不过在王德心中一闪而过,转瞬之间,他就已经反身而前,杀入了辽军扑来的洪流当中,现在已经没有撤下去的余裕了,只能死战在这里,消耗尽可能多的辽军,让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扑击自家中军大营!
厮杀之中,王德头也不回的大吼:“台州王德死于此!传信给太尉,辽人突不进中军大营,只要太尉旗号不动,俺们必然击退辽狗!”
汹涌的洪流涌入眼前最后一个挡在中军大营的营塞之中,仿佛能席卷一切,淹没一切。
宋军集结而前,拼命的想堵住这些缺口,但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这凶猛的洪流当中,辽人仅存的几具石炮,射了最后几枚石弹,砸得木柱横飞,辽人残存弓手也冲上前,和宋军射士几乎垂直对射,宋军射士有的在那里咬牙发箭,有的就跳下寨栏,也填入了被辽军洪流淹没的缺口当中。
十几面辽军旗号,也跟随着这恐怖的洪流,直撞进来,旗面上已经战痕累累,溅满了血迹,宋军仍然竭尽全力在抵抚着,在营寨当中的每一处和辽军厮杀死斗,营寨当中四下望楼这个时候都熊熊燃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当中,一处望楼还向着中军大营摆动着旗号,这旗号就一个意思。
“不退,不退!太尉,不能退!”
大宋百年边军的荣光,并不是如杨凌所认为的,只是在他身边的白梃兵甲士才有,在某些时候,在已经后退无路,在背后就是统帅旗号,当胜败就在此一举的时候,同样会在环庆军身上爆出来!
李贵的双手,似乎已经捏进了望楼的栏杆当中,此刻望楼之上,已经是不只有他一人,刘延庆在子侄亲将,还有文臣幕僚的簇拥下,也站在了上面。
每一个人都已经面无人色,在那里战颤抖,如此死战,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顷刻之前消失,除了刘延庆和李贵之外,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才是战场,这才是一向被看作大宋低人一等存在的武臣士卒最为光耀的存在!
刘延庆同样在双脚股栗,但是他却强撑住了,没有让人觉出来,安享尊荣富贵垂二十年,身为环庆军统帅却难得亲临厮杀血战之地,眼前一切他已经觉得万分陌生了。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恐惧。
在李贵向他回报,辽人已经后续乏力,看来难以再在今夜起进攻的时候,他也曾经幻想过,这次战事进行到现在,是不是就是辽人穷鼠噬猫而已,因为从无论哪个角度来看,只剩下燕京一地的辽军,没有做长久作战的资本。
鼓起血气厮杀一场,只要无法击败环庆军,就再无继续战斗抵抗下去的能力,只能束手就擒,只要他环庆军今日在高梁河北站住脚,还有机会向燕京起攻击,说不定辽人就无力抵抗了。
只要他先一步杀进燕京城,哪怕无法全部打下来,让老种小种他们来分润一些功劳,也就罢了,自己总能弄到最大一块,方方面面都能够交代得过去。
丢下几万环庆子弟逃跑,这事情真的是难以干得出来,以后自己就不要想再回环庆路了。
可是眼前一切,粉碎了他全部幻想,辽人还有余力,辽人就是想直冲到他面前,将他刘太尉的头颅砍下来高挂在燕京城头,辽人就是想彻底将他的环庆军粉碎!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在此次踏足燕京城中了!
他刘太尉会死在这里!
就算不死,他指挥的这次战事,也已经彻底失败了,如果让老种小种克复燕京,那么在政争当中,他也将跟着倒台,将被远窜到烟痒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过回眼前这个富贵尊荣的生活!
这两个前景,在刘延庆心中,不知道哪个更可怕一些,也许都同样的可怕,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刘延庆猛的回头,向那个对他进言逃回高梁河南的文臣看去,那文臣也早就面无人色,看着刘延庆的目光投过来,他瑟缩着勉强朝着刘延庆微微点头,眼中全是求恳的意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