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漫天尽是姹紫嫣红的晚霞。
四面海瀑轰鸣,遥遥奔泻,被狂风呼卷,腥咸潮湿的是汽蒙蒙飞扬,在夕辉中闪烁着七彩光环。
从高矗的石堡城楼朝下望去,旌旗猎猎,群鸟盘旋,万千将士沿着城墙拜伏在地,始终不敢抬头。
拓拔野心潮汹涌,重返大荒的喜悦已经渐渐被强烈的不安与担忧所替代,又听少昊说道:“没过多旧,天吴便第一个奏请父王,说蚩尤以蛊术、妖法挟控汁光纪,使得他丧失本心,从一个宽厚爱民的好帝王变成了凶残嗜血的妖魔,水族上下都对蚩尤倍感愤恨,为替黑帝雪冤,他将起兵十万,南下剿灭妖逆。”
“闻听消息,土族王亥、常先等人也纷纷向太子黄帝上书,要求与水族合兵东进,诛讨蚩尤,为先黄帝报仇,还天下以公道。”
“火族中的一些烈碧光晟旧部也趁势起哄,老调重弹,说当日琉璃圣火杯的破裂、赤炎火山的爆发,乃至火族南北内战,全是蚩尤与拓拔太子故意所为,桂林八树的连年大火更让南荒蛮族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纷纷要求炎帝出兵。”
“就连我族长老会中,也有些老糊涂开始胡言乱语,说是蚩尤和太子打开了翻天印,引发寒荒水灾,又引领鬼军搅乱蟠桃会,险些让金族陷入灭顶之灾,请求父王合天下义师,一齐征讨蚩尤。”
拓拔野心中一沉,这些年最为担心之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即便白帝能弹压住各族,不以兵戎相见,众人心中的芥蒂却是再难消除。
少昊嘿然道:“父王对蚩尤兄弟素来极为赏识,加上纤纤又再三央求,姑姑终于还是驳回了这项提议。但到了一个多月,昆仑山上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使得局势急剧恶化,再也没有半点转机。”
“那年腊月,雪后初晴,玉山万仞绝壁上突然多了数百大字,历陈我姑姑罪行,说她‘牝鸡司晨、窃据权柄、圣女失贞,亵渎神灵’。还暗示纤纤便是她与龙牙侯私生之女,所以才会大立擢升太子黄帝云云……”
拓拔野大凛,惊怒交迸。
试想知道纤纤身份之秘的,只有他、蚩尤、龙神、黄姖、乌丝兰玛、辛九姑等寥寥数人。
他与水圣女已“死”,黄姖、辛九姑又绝不可能泄密,而以龙神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做出让科汗淮生气、伤心的事情来,那么在西王母看来,写这壁文之人惟有蚩尤了。
更何况以常人思维度之,秘密既泄,对于身为金刀驸马的姬远玄更无半点好处,又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一旦西王母声望下堕。她为了维系白帝对大荒的统治,势必要进一步扶持驸马的势力。
姬远玄这一招一石三鸟,极之阴狠歹毒,不仅要让西王母身败名裂,自己坐享其成,更欲置蚩尤与死地。游牧之神手打果然,少昊续道:“我姑姑见了,自是震怒无已,下令严查。过了几日,又密报称造谣者乃是九黎部族。姑姑很快便批复了天吴等人的奏请,矫借父王谕令,命太子黄帝为天下统帅,集结各族大军,征伐魔帝蚩尤。”
“不到七日。金、土、水三族共遣二十万大军,从西北两面夹击九黎。炎帝以真相未明为由,按兵不动;木族那时又正在准备翌年的百花大会,擢选新任青帝,也无暇派兵应对。”
“五帝会盟之后。蚩尤兄弟的苗军与蛇族大军一之盘驻在东海沿岸的群岛之上,与龙族互成犄角之势,逐步收拢包围圈,伺机夺回蜃楼城。没料到金、土两族竟会突然与天吴联合,局势顿转被动。”
“蚩尤兄弟听从柳浪之计,不等三族大军开到,全线后撤,退入东海。而后亲自率领了八千精锐,驾乘潜水船悄悄北进,突然在范林登陆,从背后猛攻天吴大军,将他们粮草烧得一干二净。”
“等到水族大军回撤包抄时,他又已带着八千步兵连夜奔袭,退回范林,驾乘潜水船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朝阳谷,用数十尊苍梧火炮轰开城门,大肆烧杀劫掠,除了老幼妇孺之外,城内的三千守军、数万壮丁几乎全被杀尽……”
拓拔野“啊”的一声,心下大为震动,他知道蚩尤此举乃是为了报蜃楼城的深仇大恨,但屠城烧杀向来是兵家之忌,极失人心。
各族对九黎囚民原本便视如洪水猛兽,此次征讨更将蚩尤斥为魔帝,如此落人口实,殊为不智。
若草花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圈微红,神色黯然。无论父亲对她如何寡薄苛刻,朝阳谷总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城既已毁,她所有的过去也都随之消失了,无论那些回忆是甜蜜,还是忧伤。
少昊继续侃侃而谈。说蚩尤屠城之后,又率兵乘船,沿着海岸线迂回游击,骚扰不绝,引得天吴大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短短半月之间,蚩尤便神出鬼没,以少击多,接连攻陷水族六城,屠灭守军近万人。苗军凶悍骁勇之名不胫而走,令水族将士一时闻风丧胆。
与此同时,六侯爷率领的龙族水师与苗、蛇、汤谷混编军配合无间,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略,避敌锋芒,等到对方在茫茫大号上疲惫不堪、转向回航时,突然出现,穷追猛击。
金、土两族原本便不擅海战,天吴水师又被蚩尤的奇兵牵制在北方,孤军深入,连吃败仗,被迫重新退回大荒。
六侯爷趁机挥戈北上,与蚩尤前后呼应,攻破之后,每每劫掠一空,不等水族援兵赶至,又已呼啸而去,只留下火焰冲天的座座空城。
如此你来我往,金、土、水联军始终未能与蚩尤,龙族的主力遭逢,更毋论与之决战了,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疲惫不堪。水族沿海百姓更不胜其苦,纷纷迁徙逃难,给水族大军的粮草补给带来极大困难。
少昊对蚩尤颇为赞赏。明明金族受挫,他却说得眉飞色舞,甚是痛快。反倒拓拔野心里沉甸甸的,百味交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与蚩尤之所以能一路成长,屡屡挫败比自己强大的多的敌手,便是因为民心所向,联合了一切尽可能联合的力量。
蚩尤如今虽然军力强猛。凯歌迭奏。却以牙还牙,给水族百姓带来了众多苦难。其中得失,难以衡量。
反倒是姬远玄拉着义师旗帜,借刀杀人,占了莫大的便宜。无论天吴、蚩尤哪一方败落,都正中他下怀,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
少昊续道:“对峙了两个对月,雪融花开,又迎来了木族春会,夸父突然现身玉屏山,吵吵嚷嚷着要当青帝。战了一日,木族各城主、仙真无人是他的对手。灵青帝羽化之后,木族声势一堕千里,被水族、土族、龙族夹在当中,想来也憋闷的紧,长老会议论了整整一夜,居然当真便立了那疯猴子为青帝。将新都定在了古田。”
拓拔野不禁莞尔,夸父行事虽然颠三倒四,颇为胡闹,但本性天真淳朴,勇力过人。只要文熙俊等人找着应对他的法子,齐心辅佐,对与人心涣散的木族,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少昊笑道:“疯猴子不知受了谁人撺掇,刚登帝位,居然就慷慨陈辞,说了一通大道理,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为了避免木族百姓无端受战火牵连,要亲率大军,将我金族、土族盟军从木族境内驱逐出去。”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下雪亮。
夸父与蚩尤原本交情甚笃,又对金族白太宗怀了莫大偏见,晏紫苏冰雪聪明,巧舌如簧,想要煽动他还不易如反掌?
加之自从那年百花大会,木族群雄在蚩尤的率领下浴血大战鬼国尸兵,对这“羽青帝转世”的感情已发生了微妙变化。最重要的是,木族上下都想着重振旗鼓,恢复大国气象,哪容他族铁骑在自己土地上肆意交战。
少昊道:“夸父既下逐客令,太子黄帝有没法子可想,只好率领联军朝北进入水族疆界。蚩尤兄弟似是早就料到啦,亲率三万苗军埋伏在勃齐山下,突然冲杀而出,顿时将十万盟军杀得七零八落,溃逃了数百里。”
“当时我金族带兵的,乃是陆吾陆虎神和英招将军。蚩尤兄弟瞧见金族大旗,立即传令三军,网开一面,只管追杀土族大军。嘿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非如此,那一场大战,四万白金骁骑,只怕只有半数能活下命来。”
英招马脸微微一红,叹道:“太子说得不错。苗帝大军极是骁勇,个个铜头铁臂,力大无穷,彼此配合得又极纯熟,往往只要两个人合为一组,便可冲垮我二三十人。数万人冲杀而来,真如天崩地裂一般,势不可挡。我也算是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见过这等剽悍之师。”
少昊嘿然道:“王亥、常先也都是极能打战的大将,被蚩尤兄弟这通冲杀,只能狼狈溃逃。若不是风后及时刮起一阵飓风,沙石蒙得苗军睁不开眼来,六万土族大军也不知能生还多少?”
“这一场大战,盟军伤亡了近四万人,苗军才折了两千余众。消息传开,天下震动,都说九黎将士是铜铁所铸的妖怪,尖牙长角,吞沙吃石,根本无法战胜。盟军士气大馁,只好退回土族境内,整顿待命。”
“父王闻讯,连下三道神帝令,让双方罢兵言和。”
“蚩尤兄弟回了一封信,说朝阳水伯倾灭蜃楼城,血债累累;太子黄帝构陷拓拔太子,野心勃勃,只要将这两人的头颅砍下,送到汤谷。他立即罢兵,自缚到昆仑请罪,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拓拔野眼眶一热,泪水险些涌出,心想:鱿鱼啊鱿鱼,你怎地如此之傻?当日你我在东海与海兽搏斗,也知道当分而击之,不能操之过急。你一次便树了两个大敌,就算白帝有心助你。又何从使力?
少昊道:“父王连发了几封密信,也劝不动蚩尤兄弟,无可奈何。姑姑大怒,认为蚩尤兄弟公然忤逆神帝,即便不是鬼国凶酋,也是犯上乱臣,若不施以颜色,将来其他各族就全都有样学样了。于是发布神帝令。痛斥蚩尤侵凌友邦,分裂天下,号令各族义师共击之。”
“太子黄帝依旧担任天下统帅,将土族大军增发十万。合陆虎神所带的白金军,共十八万人。天吴也尽遣精锐,派出二十万大军,包括八大天王、燕长歌等各大军团。”
“四海蛮族纷纷响应,凑成了二十五万大军,就连炎帝也被迫派遣战神刑天。率领三万骑兵前往参战。共计六十六万人,号称百万,浩浩荡荡开往东海。”
拓拔野大凛,如此规模的大军,闻所未闻。九黎苗军不过五、六万人,加上龙、蛇两族全部兵力,也不过三十余万,当真打起战来。寡众悬殊,几无胜算。
少昊笑道:“各族之中,惟有夸父公然抗拒帝令,说我金族白帝向来狡猾赖皮,当日天帝山五帝会盟,独独他这个青帝未曾参加,所以才让我父王钻了空子,作不得数,要求父王和他重新比过,只有胜得了他,他才听其号令。”
“嘿嘿,我姑姑哪能容他这般胡来?于是下令各族先围攻古田,迫使木族长老会罢免这位疯猴子青帝。”
“岂料木族上下受了几年窝囊气,早已十分不耐,当地民风又极剽悍,被姑姑这般威逼,不但不投降,反而和蚩尤兄弟联起手来。”
“水族的一万龙骑军刚抵达古田,苗军突然从山野中杀出,和夸父的万余步兵南被夹击,不到半日,便将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此后六天内,又依样画葫芦,接连突袭、歼灭了土族、水举近三万前锋军。待到各族大军全部抵达时,木族军民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座空城。”
“木族对境内山川地貌极为熟悉,行军、埋伏无不大占便宜,每每神出鬼没,打完便跑,再加上苗军凶悍团结,以一敌十,起初一个月内,盟军无一胜绩。”
“眼见苗军对陆虎神和刑天的军队,始终留了几分情面,未曾与之大战,太子黄帝突然想出一计,让麾下最剽勇的骁骑全都换上火族的衣甲、旗帜,故意在丘陵间徐徐前进。”
“苗、木联军半路杀出,只道是火族将士,果然停止进攻。趁着他们踌躇之际,土族大军骤然猛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附近的水族、蛮族军队见着信号,争相赶来,将苗、木联军团团围住。”游牧手打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甚,姬远玄此计极是狠辣,不但攻其不备,尽抢先机;更挑拨离间,迫使苗军将来遇见火族、金族军队时,不会再手下留情。
少昊道:“这一战足足杀了半日,极为激烈。到了黄昏,尸横遍野,还是让苗、木联军冲出重围,向东逃走。太子黄帝也不追赶,指挥盟军连夜朝北行军,到处散播蚩尤、夸父已死的消息,黎明时将日华城重重包围,劝降守军。”
“日华城是木族重镇,物产极是丰富,城中权贵、将士又大多是句芒嫡系,木神死后,这些人极不得志,对蚩尤兄弟更是恨之入骨。听说夸父已死,更无斗志,当下打开城门,投降盟军。”
“太子黄帝兵不血刃,夺下日华城后,立即封锁消息,率领精锐埋伏城内,让日华城主传信长老会,请求援军。”游牧之神手打“不过半日,夸父果然与蚩尤兄弟一齐率军赶来,城外的盟军战不片刻,便假意败退。”
“苗、木联军方一进入城中,埋伏守侯的土族军队、日华守军立即箭石齐发,和城外卷土重来的盟军前后夹攻。苗、木联军昨日刚经历一场死战,又长途跋涉,毫无戒备,顿时被杀得大溃。”
少昊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蚩尤兄弟实在是太过勇悍,身陷重围,以一敌百,和天吴激战之余,竟接连杀了土族、水族七名真仙级的高手,每一刀劈出,都有人头断裂飞舞,无人敢直攫其锋。”
“苗军士气大振,个个如疯虎猛兽。杀红了双眼,以寡击多,越战越勇,渐渐竟将局势扭转过来。”
“那时赶来助战的盟军将近二十万人,层层叠叠的包围着日华城,漫山遍野都是刀戈旗帜。”
“苗、木联军不过三万多人,在蚩尤兄弟和夸父的率领下,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九黎战士的怒吼声合在一起,更震荡如雷鸣。”
“南荒蛮族军队原本便十分惧怕苗军,被他们这般疯狂冲杀,吓得胆都破了,首先朝南溃败。”
“接着,八大天王的猛犸军团又被九黎象族尽数歼灭,水族骑兵斗志大馁,朝后慌乱撤退,天吴连砍了五名旗将的首级,才镇住溃势。金族、土族军队也难以抵挡,被迫后撤,避其锋芒。”
“到了半夜,月上中天,这场血战才渐渐消止。城里城外,尸体堆积如小山,平阳河中全是鲜血,浮满了苍白的尸体,滚滚奔流。伤者凄惨的惨叫、嚎哭声,一直传到十里之外。”
“略作清点,盟军折了将近八万人,而苗、木联军也伤亡过办,日华城中的受牵累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战况之惨烈,百年未见。”
“翌日清晨,蚩尤兄弟声东击西,九战九捷,领军朝南突围,一路上遭到盟军接连不断的围追堵截,虽然都被他们一一击溃,却不免元气大伤。所幸雷神军与蛇族大军及时接应,才得以安全抵达雷泽。”
“此后一年,战事大多集中在木族疆域,以及蜃楼城附近的沿海城邦,双方对峙互攻,伤亡都很惨烈。”
“木族百姓纷纷逃难到火族境内,许多村庄城镇都被付之一炬,就连山野密林也被盟军烧成焦土,以防苗、木军藏匿其中。”
此时群鸟悲啼,残阳已被海面吞没,暗紫黝黑的晚霞如魔怪似的盘踞天际,灰蓝色的空中,星辰淡淡闪烁。狂风鼓卷,寒意料峭。
英招等人围坐在城楼上,听着少昊回述这几年之事,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拓拔野心下更是凄恻悲那样,难受已极。大荒连年战乱,苍生涂炭,无论最终哪一方取胜,百姓终究倍受其苦。
神帝当日临终之时,将神木令托付自己,便是想阻止今日之局面。若不能尽快拨乱反正,戳穿帝鸿面目,战火势必席卷整个大荒。
少昊道:“到了第二年春天,父王又发了一道谕令,让双方罢战谈和。木族经此一战,百姓流离失所,千里荒无人烟,到处都是破败景象,长老会中求和的声音越来越响,文长老只好百般哄劝夸父,同意议和。”
“蚩尤兄弟率领苗军、蛇军退回东海,我机族、火族、蛮族的军队也纷纷撤退,只有土族、水族依旧占领了木族不少疆地,不肯撤出。”
“太子黄帝告示天下,说夸父沐猴而冠,窃据青帝之位,勾结魔帝,侵伐友邦,误国害民,罪大恶极,木族长老会一日不将他驱逐出境,另择贤明,土族大军便一日不离开木族疆域。”
“木族长老会争论不休,分作两派,反对夸父的长老、城主,纷纷离开古田,回到青藤城,拥立青藤城主当康为青帝。到了四月初,当康便集结了十万大军,与天吴、太子黄帝联盟,一齐征讨夸父。”
“这一年间,大荒到处都燃起了战火。北边,龙族水师接连侵扰水族海域,依附天吴的蛮国被灭了六个,六侯爷的舰队甚至一度游弋到了北海,鸣炮示威。东边,夸父的古田军藏身山野,游记作战,和青藤军、黄土军打得难分难解。南边、西边,鬼国的妖孽又开始猖狂起来,到处散播蛊毒、瘟疫,煽动蛮族作乱。”
“蚩尤兄弟则率领苗军纵横千里,时而与夸父配合夹攻,时而突袭水族城邦,六个月内攻克了二十余座城池。都采取焚城劫掠的策略,迫使水族百姓大批逃难,在木族与水族的疆域之间,留下了方圆数千里的荒凉地带,使得水族的粮草补给大转困难。”
“九黎苗军作战极为凶猛,经过连年征战,更是磨砺的团结一心,军纪森严。又颇能吃苦耐劳,无论多么险恶的地貌环境都能生存,连沙石都可用来果腹。在蚩尤兄弟率领下,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一年多来,更被传的神乎其神。”
“最为著名的一次,是在姑射山以南数百里的山野里,苗军陷入水族、土族、青藤军三重包围,面对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竟毫不退缩。舍生忘死,踏着对方的尸体,吹响骨号,狂飙猛进。最后硬生生将盟军击溃,追杀出百里之遥。那里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只因此战之后,沙石全被碧血浸染,变成了青绿色。所以被叫作‘碧山’。”
听到“姑射山”三字,拓拔野心中一震,眼前登时又闪过姑射仙子那清澈如春水的眼波。不知三年未见,她又身在何地?想起当年临别时她所说的话语,心底又是一阵酸楚刺痛。
少昊嘿嘿一笑,道:“像我这等酒囊饭桶,自然是没机会参加围剿‘魔帝蚩尤’的大战了。每日坐在恒和殿中,听着侦兵报来苗寇连胜的消息。喝着小酒,看着我姑姑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
英招、江疑神色微有些尴尬,西王母对这纵情声色的荒唐太子颇为厌恼。已是昆仑山上下皆知的秘密,但少昊这般当着外人之面直接说将出来,还是有些欠妥。
少昊也不管旁人如何想,拍了拍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我姑姑偏私护短,一心扶持金刀驸马,瞎子也看得出来。谁叫你小子当初不娶了西陵公主?否则蚩尤兄弟也不会被视作大荒公敌啦。阁下重色轻友,实乃当今祸乱之源也!”
拓拔野啼笑皆非,沉吟道:“纤……西陵公主,她还好么?”
少昊摇头叹道:“自从你被封镇苍梧之渊后,她每天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吃不喝,连觉也不睡,每天抱着个海螺,行尸走肉似的,坐在角落里发呆,连我去撩她说话,她也不理会,太子黄帝也去看她,她更加径直连门都关上了。有时候整整一日,连动也不动,像化作了石头。”
“姑姑极是担心,派人十二时辰守护旁侧,就连她叹一口气,动一下手指,都要立时报告。”
“我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每天变着法子逗她玩儿。幸好过了大半年后,她突然好了,能说能走,能吃能睡,笑起来声音也和银铃似的,就像变了一个人般,和太子黄帝见面时,也温柔可爱得多啦。”
拓拔野心中突突直跳,反而大觉不安。
纤纤的性子他最为了解,逞强好胜,爱钻牛角尖,有时越是生气伤心,越要装做笑容满面。她对自己情深一往,始终未曾改变,在那天帝杀朝夕相处的三个月中,他便能明晰的感觉到了。
倘若她当真大哭过一场,抑或迁怒他人,甚至自寻短见,那么在伤痛发泄过后,或许还能将自己慢慢忘记,重新生活。但若真如少昊所言,她心中的悲痛仍强抑在内,难以爆发。惟其如此,更让他觉得担忧难过。
想到狼子野心的姬远玄陪伴其侧,更觉凛然,定了定神,沉声道:“是了,她与太子黄帝的婚期呢?已经大婚了?或是佳期未定?”
少昊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摇了摇头,道:“原本定在今年开春。谁想婚礼前夕,父王竟突然……竟突然遇刺……”眼圈一红,泪水险些滚落,仰头哈哈笑道:“父王既已驾崩,婚礼自然得朝后拖延了,我这大逆不道的弑父奸贼也就被囚禁到了东海归墟,不知后续之事了。”
“什么!白帝已经驾崩了?”拓拔野心头大震,先前听犁灵所言,还未曾料到事态竟有如此严重,新任神帝既死,大荒势必更加分崩离析!陡然意识到此事多半又是帝鸿集团所为,冷汗涔涔,又惊又怒。
少昊胖脸上虽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中却难掩悲戚苦痛之色,嘿然道:“前年秋天,太子黄帝孝期已满,便向父王求娶西陵公主,父王觉得纤纤尚未摆脱悲痛,便请暂时拖延婚期。”
“此后一年多,大荒战事吃紧,太子黄帝忙于在前线与蚩尤兄弟、夸父作战。也无暇再顾此事。直到去年冬天,才又重新写信提出。纤纤听说后,主动同意。姑姑便将婚期定在了今年初春。”
目光突然凌厉如电,朝趴伏在地的犁灵瞥去,森然笑道:“才入腊月,犁神上突然向我姑姑密告,说若草花被蚩尤迷了心窍,为了报复朝阳水伯。撺掇我和蚩尤勾结联盟,走漏各种机密消息。就连前年腊月,玉山壁上的泄密文字也是我按照蚩尤指示写的。”
“嘿嘿,我姑姑打小就不喜欢我,觉得我胸无大志,喜欢声色犬马,最容易被女人蛊惑,难担白帝重任。”
“她自恃聪睿,极为强势,父王也事事由她。她既不喜欢我,我自然也没兴致讨好于她,索性日日笙歌,夜夜酒色,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遵照父王嘱咐,悄悄练上几个时辰的‘太素恒和诀’。”
英招、江疑这才恍然,敢情他貌似荒淫无度,却自有主张。“太素恒和诀”是金族历代白帝所传的修气秘诀,他从小修炼,难怪竟有如此强沛的真气。想到他竟能忍得二十余年不动声色,连西王母也不曾察觉,更是大起敬服之心。
少昊冷笑道:“我姑姑虽然聪明绝顶。行事果断,却极为刚愎跋扈,偏私护短,爱听奉承之语,那些貌似恭顺的长老,往往得倚重任;而那些生性刚直、不懂得说顺耳话的臣子,往往要受她冷落。”
“太子黄帝对她素来必恭必敬,捧如天上日月,她自然极是受用。父王担任神帝的这三年间,太子黄帝更是车前马后,为她弄权治世行了许多方便。她早对他青睐有加,恨不得连我的金族太子之位都一并送给他。”
“犁神上一告密,我姑姑联系起许多因果,觉得大有可能,又惊又怒,便令金光神严加调查。”
“到了纤纤大婚前的几天,昆仑山上来了不少客人,各族都遣使送来了礼物,蚩尤兄弟也托人送来贺礼,却被姑姑叫人丢到了山壑中。犁神上又独具慧眼,从蚩尤派来的使者身上搜出一封给我的信,说近期便要动手,留心配合。”游牧之神手打“姑姑狐疑更起,让犁神上带人到我宅府搜查,犁神上亲力亲为,明察秋毫,登时搜出了一叠我见都没见过的、和蚩尤兄弟通风往来的信笺来。”
“信上说,我自小对姑姑恨之入骨,对西陵公主和太子黄帝自然恨屋及乌,只要蚩尤能助我斗倒姑姑,我就当以‘金天’为号,重整昆仑,和蚩尤东西夹击土族、水族。”
“还说蚩尤兄弟愿与我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借我三万东夷军,一齐扳倒我姑姑,而后再杀死太子黄帝,平分天下。”
“除了这些绝密信笺,犁神上还变出了一枚我亲自篆刻的‘金天氏’玉玺,还有白帝的帝袍、登基时所用的祭天神器,甚至我给白马神、风云神等等亲信所立的神位、官职……总而言之,造反的证据是一应俱全。”
“姑姑见了自是大怒,立即要剥夺我太子之位,丢进大牢治罪。亏得父王说此事太过重大,须得再三调查方能定论,我这才暂时保了一条小命。”
“嘿嘿,我知道我姑姑的心思,她已经在想着他日父王退位之后,如何帮助金刀驸马登上神帝之位啦,我若是窝囊废便也罢了,如果当真存了一丝野心,对她的驸马爷自是一个威胁。所以她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将我废为庶民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少昊所说不错,西王母的确是个聪睿果决的女中豪杰,否则当日烛龙也不会将她视作平生第一劲敌了。
然而越是聪明之人,往往越是自持太高,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对于那些巧言令色的大奸大恶之徒,反而不怀戒心。否则以她的智慧,又岂能洞察不出姬远玄的这一系列阴谋?
少昊嘿然道:“我被软禁之后,犁神上又罗织罪名,将白马神、风云神等几十位我的亲信先后囚禁,他的师尊金光神亦被他暗算,划作了我同党。长乘神与几位长老想为我说几句公道话,也被我姑姑关押起来审查。就连纤纤去求情,也被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昆仑山上人人自危,父王知道姑姑正在气头上,也暂时不再言语。那时我虽知被小人暗算,但心底里也不相信姑姑真会对我如何,所以也浑无所谓,只当如小时一般被她关了禁闭。嘿嘿,谁知这不过是大宴前的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