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男子的话,薛夷光了解到面前的这个男子叫作马全,这个村子叫作马家村,顾名思义,这个村子的人主要是姓马。
如今已经是秋月,到了丰收的季节,但是今年的燕云雨水并不好,十分干旱,导致庄稼八成都旱死在地里,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是也十分困难,本来这样的事情是需要地方官员申请赈灾粮食的。而且据薛夷光所知,确实朝廷也允了赈灾之粮,户部也已经拨款,但是根据马全的说法是他们别说是钱,就是一粒粮食也没有见到。
“户部的赈灾款和粮食确实已经拨付燕云。”薛夷光眉头蹙起,如果百姓没有收到钱款和粮食,而户部也已经拨付,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可想而知。这让薛夷光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怒气来,她最恨的一种人就是那种贪污百姓救命粮食的官员。
贪污不可怕,她十分清楚,依照大魏的俸禄,官员之中基本上没有不贪的,因为不贪,就供养不起自己身为官员的生活。不说那些奢靡的生活,就说官员的那一身官袍,依照普通官员的俸禄那都做不起一套新的。
就是像安国公这样的武将,虽然不拿地方百姓和朝廷的钱,但是每次战场上缴纳的一些战利品,主将们都会自留一部分,其余的才会呈给皇室,这基本上是皇室和武将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正是因为有这些钱财,所以像安国公这样的武将才可以过得滋润,同时也可以不去贪污百姓的钱财。
但是武将可以有战场的战利品弥补自己的钱财,可地方官员想要维持自己富贵的生活,这钱财又要从哪里来呢?很多人官员选择办事收礼,这些薛夷光不喜,但是她还能够面前接受。真正让薛夷光接受不了的,就是贪污百姓救济粮食和赈灾款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和直接要了这些百姓的命有什么不同?要薛夷光说,如果这马家村的百姓最后饿死,或者是打劫别人时被逮住送到了衙门,被判绞刑,那么这贪污的官员就是杀死马家村百姓的侩子手。
“该杀!”薛夷光冷声道。
安国公夫人坐在女儿旁边,听到这些百姓的话,心中也十分怜惜这些灾民,但是看着面前女儿凛冽的样子,有些怔愣,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儿如此生气,而且这副样子,十分有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只这么站在一旁都有些害怕,特别是女儿眼中的杀意,若不是今日所见,安国公夫人都不相信一向乖巧温和的女儿还有这样一面。
这样的女儿,安国公夫人是陌生的,她觉得现在的女儿像极了上了战场时的安国公,但又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安国公夫人又说不出。其实,这是安国公夫人和太子接触不多,如果薛夷光现在的样子被周皇后看到,周皇后绝对会说薛夷光此时像极了太子,下面的人只这么站着,或者被目光一扫,就十分胆寒。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薛夷光本身就是太子教出来的,一举一动有时候都在不自觉地模仿太子,有相像也不奇怪。至于平日里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主要是薛夷光脾气偏向温和,平日里笑脸迎人,很少有人见到薛夷光发脾气的时候,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薛夷光和太子有多么相像。这种相像不是指样貌上,而是指脾气秉性上。
薛夷光的养气功夫从小被太子交得很好,怒气虽然压制不住,但是发泄出来后,薛夷光又很快调整情绪,她知道自己可能吓到了自己母亲和旁边的百姓,收敛起身上的怒气,对着马全道:“你接着往下讲。”
马全也算是看出来了,能对着那些大官喊打喊杀的人身份绝对更高,所以即便薛夷光年纪小,他也不敢怠慢,他觉得他们全村的希望都在眼前的这个小公子身上了,自然不会再有半点隐瞒,“我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所以就去找县太爷理论,县太爷说他没有收到赈灾款和粮食,让我们去府里去找,我们也去了,但是知府老爷却说赈灾款早就已经拨付,说我们这些人是刁民,将我们扭送回来。”
“这一个说发了,一个说没收到,我们也不知道信哪个,只能再去找知县老爷,但是这次知县老爷对我们不耐烦了,开始说我们是刁民,还说那些赈灾款已经发了,是我们花完了想要再来骗官府的钱。”马全说到这,全是气愤和委屈,“我们真的是冤枉啊,要是我们当中谁见了那朝廷发的钱和粮食,就让我们现在就被雷劈死!”
听着这样赌咒的话,薛夷光就知道马全心里是气愤极了,不然不会说出这样赌咒的话。而且以这个时代百姓对官府和官员的畏惧,能让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被官府欺负惨了。
“官府还将我和带头的几人关在牢里关了十几天,最后村正托人花了钱,才将我们赎出来。”马全说到这,有些哽咽,眼角也有些酸涩,可见是说到自己的伤心事了。
“为了将我们从牢里弄出来,村正他们将家里的积蓄基本上都花光了,从那之后,我们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但是我们也要活啊!人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卖地!将地卖给了乡绅,可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困难,非卖地不可,所以就压价,压得我们根本卖不上价,甚至有的连钱都不给我们,一亩地只给了我们十斤粮食酒把我们打法了。”
一亩地十斤粮食,薛夷光面色更加冷峻,这次连安国公夫人都听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道:“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安国公府平日里也买过地,自然知道一亩地十斤粮食是什么概念,这和强取豪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更无耻,那强取豪夺的最起码还占个不给钱的恶劣名声,敢作敢当,而这些只给十斤粮食的人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这恶名都不想背,如果说前者是真小人,那么这群人就是更恶心人的伪君子。
薛夷光知道,这就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最重要的原因,乡绅地主趁着天灾人祸,对百姓的土地强取豪夺,这样的做派简直是令人作呕。土地兼并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这些强取豪夺,剥削百姓的乡绅无疑是罪魁祸首之一。
她虽然知道大魏不是一个法制的社会,但是她也没有想到有些人会目无法纪到这个地步,她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只存在在历史书上,却不想就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薛夷光自嘲一笑,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群中大佬们说得那样,她确实有些过于理想化,这作为参政者可不是什么好事。
“群主不要担心,相信你自己,你理想化的原因是因为前世和现在的生活差异造成的,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以后咱们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理想化。”巴清对着薛夷光安慰道,她一直都觉得群主是可塑之才,最起码在经商上是这样的。
冯有也跟着道:“群主,其实作为一个执政多年的人,我觉得人是需要有些理想主义的,毕竟若是没了期盼,内心是会崩塌的。有理想是好事,最起码你知道你想要将这个社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总比那些连目标都没有的人强多了。”她一直都知道群主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这样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她觉得薛夷光的性子可塑性很强,而且只是缺少磨练。这次的事情正好是一个让薛夷光成长的契机。
薛夷光知道这些大佬们是在安慰自己,道了谢,但是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是时候要做出有些改变了,有时候不能太过理想化。
冯有等人知道薛夷光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也不再在此事上多说什么,而是问起薛夷光马家村的事情,“群主打算怎么处理此地的官吏?”
“事情总是要调查清楚的。”薛夷光沉吟一声后说道:“当然我也不会只听信马全一人之词,方方面面都要调查清楚后,我再来说应该怎么处置当地的官员。”这些官员肯定是要处置的,但是怎么处置,她还要细细考量,顺着县官一条线索,肯定能查出更多的人来,对于这些人,薛夷光绝不会手下留情。
“十斤的粮食又能吃几天?”马全接着苦笑道:“我根本就舍不得吃,只留下来给母亲和妻子和孩子,但就是这样粮食也很快就吃完了,我们没有了地,没有了粮食,手里还没有钱,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出去装成土匪打劫!”
“这样的事情不只是我们一个村在做,旁边还有村子的村民活不下去也这么做,不是我们想当土匪,而是为了活下去,只能当土匪!”只这么一句话,多少的心酸蕴含其中!
这个时候,薛夷光总算是明白了那句“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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