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就好像,领证在她眼中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东西送到了,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她推门离开。
走之前,她手扶着门把,还是温声嘱咐了一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去拿烟盒的手顿住。
门开,又关上。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商滕眼睫轻垂,把手移开,垂放在桌面。
也不知在想什么,那一双眼没有焦距。
整个人还是平静的。
民政局八点才开门。
岑鸢有点事,要去一趟布料行。
她六点就起床了。
想着等忙完以后再回来,正好可以赶上。
冬天路滑,她就没开车,而是走到路口拦了一辆的士。
冬日昼短夜长,这个点,天还是一抹昏暗的蓝。
路上没多少人,车辆也寥寥。
她头抵着车窗,打盹。
昨天晚上睡的晚,今天又起的这么早,算算时间,她甚至都没睡满五个小时。
浅眠被惊醒,原因是后面那辆车没有及时踩刹车,在等红路灯的路口撞了上来。
即使系着安全带,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岑鸢的身体往前倒。
是疼痛把她的思绪完全拉回来的。
手臂上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长,却也不短的伤口。
出血量却明显比别人要多。
她顿时慌了神,从包里拿出绢帕捂住伤口。
而此时,司机已经下车查看情况了。
血一直在流,她拉开车门过去,恳求司机能不能先送她去医院。
司机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了,和追尾的保时捷车主说:“你看看你撞的多狠,我的顾客都受伤了,你说要怎么赔吧!”
保时捷车主全程保持着他的礼仪和风度:“我这车上了保险的,还是保持原样等保险公司来吧。”
米杏色的绢帕被血染成了红色,捂着伤口的手也变成了红色。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岑鸢的声线轻微的颤抖:“能麻烦您先送我去医院吗,这些赔偿我来。”
的士司机上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比起她,保时捷车主看起来更有钱一点。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你这个伤口,不就是破了点皮吗,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娇气。”
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岑鸢终于缓缓放下了手,没再开口强求。
她把这段路的车费付了,又往前走,想去拦车。
可是这个点人太少了,路上根本没几辆车。
拿出的手机,通讯录上方,是商滕的名字。
她想给他打电话,犹豫了会,还是将手机锁屏放好。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
路边的雪还来不及清扫,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去。
红色的血滴落,将那一片洁白给染红。
像是艳丽诡异的画卷,岑鸢却只觉得冷。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这是她在得了这个病以后,第一次受伤流血。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裹紧了围巾,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怕,会没事的。
幸好,有的士停在她面前。
从这儿去医院,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算远。
这点长度的伤口,如果是别人,估计早就结痂了。
可她一直在流血。
手捂着,便从指缝中流出来,鲜血滴在脚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黏腻的血腥味。
那司机担忧的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因为他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她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惨白,毫无血色。
岑鸢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虚弱的点头:“我没事。”
她的声音仍旧是温柔的,像四月的风,只可惜这道风过于微弱。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司机不由自主的将油门踩重了点,开的更快。
到了医院,岑鸢多给了他五百。
她柔声和他道歉:“把您的车弄脏了,实在是抱歉,这五百是洗车费。”
司机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人已经走远了。
他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又低头去看自己手里那几张沾了淡淡血迹的纸币。
这大抵是,他见过的最温柔,最有教养的女孩子了吧。
可惜啊。
他看着后视镜倒车离开。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似乎并没有被命运善待。
岑鸢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走进医院的。
可能也没有走进去。
因为她晕倒了。
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重重的摔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她换药,一些消炎的药。
伤口已经做过止血了,不算严重。
她晕倒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本身身体就有些虚弱。
护士一边给她换药,一边说着注意事项。
岑鸢从床上坐起来还有些费力,因为提不起劲。
换好药后,护士离开。
岑鸢看了眼窗外暗下去的天色,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想给商滕打电话,却看到上面已经有了三十几通的未接来电。
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商滕。
她犹豫的停下了动作,最终还是解锁屏幕,拨通回去。
只响了几声,那边便接通了。
深的夜色,他的声音暗哑到如同生吞了一把烈日灼烧的沙,连同声带也被烫伤。
我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
在开口间,却变成了一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仍旧平静的语气,却带了一些掩盖不住的倦怠。
他善于管控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冷漠的脸。
但此刻,他可能是真的累了。
连伪装都再没力气。
岑鸢开口想解释。
她是想告诉他的,她在路上出了车祸,她得了血友症,她晕倒了,她刚刚才醒。
所以才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商滕却在她开口前打断了她:漠然的语气:“就这样吧,我不勉强你。”
电话很快就挂断。
岑鸢看着逐渐暗掉的手机屏幕,又将视线移向窗外的夜色。
起风了,树枝都被吹的撞动。
是熟悉的天气。
她对陈默北印象最深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个天气。
岑鸢从小身体就不好,有一次她上课上到一半,高烧晕倒,被送去医务室,在里面输液。
隔着帘子,她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陈默北轻软的声线,带了淡淡哭腔:“我好害怕。”
商滕语气温柔的安慰她:“没事,不会痛的,很快就好了。”
岑鸢的药水对胃有刺激性,医生特地在床边放了个垃圾桶,方便她随时吐。
岑鸢手撑着床沿,吐到没有力气。胃空了,又开始难受。
耳边听见,商滕问陈默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因为起身去吐,以至于手背的针挪位,漏针了,那里迅速的鼓起了一个小包,很疼。
护士进来给她拔了重新扎。
帘子先开的那一瞬间,岑鸢看到商滕微俯上身,给她盖上薄毯。
他和纪丞不光长的像,甚至连温柔讲话的声音,也很像。
客厅没开灯,窗外那点微弱的路灯光线投射进来,也起不到多少照明的作用。
桌上的烟灰缸,零零散散的放着几个熄灭的烟蒂。
刚挂断电话的手机被随手扔放在桌上。
隔着无寂夜色,商滕西装笔挺的坐在沙发上。
领带是岑鸢给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袖扣是她今年买的。
身上的西装,是他们结婚当天穿的。
他在家里拿着户口本,不吃不喝等了整整一天。
许是窗户没关严实,有冷风吹进来。
商滕扯开领带,抽出。
往楼上走。
纪澜的电话是在一个小时前打来的,让他回家一趟。
他把衣服脱了,重新换了一件。
视线落在那枚袖扣上,最终还是转身下楼。
纪澜口中的家,指的是她在郊外的院落。
她和商昀之分居多年。
也不是说闹矛盾了,或是感情淡了。
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为了利益,与感情无关。
双方目的都达到了,自然也就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
虽然还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也是法律上的夫妻名义。
但也只是形同虚设。
纪澜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早就对这种情情爱爱看淡了。
撩开垂落的竹帘,商滕走进了里厅。
屋里燃着熏香,类似寺庙里的那种。
纪澜穿着一身素色旗袍,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了,只轻声一句:“来啦。”
他喉间低嗯,并未给太多的反应。
纪澜也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儿子的冷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具体她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以前,他也曾经是爱笑的。
至少不像现在,什么情绪都自己藏着,旁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深沉内敛到,让人觉得害怕。
但纪澜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身为上位者的他,就该有这样杀伐果断的狠劲。
没有软肋,才没有弱点。
她今天叫他过来,是有事要和他讲。
流言传的太快,纪澜不能不管。
她说:“那个孩子就放在我这儿吧,我来养。”
商滕神色淡,声音也淡:“不了。”
纪澜叹了口气:“岑鸢那孩子再温顺,到底她也是个女人,那个孩子在你们之间,时间长了,总会变成一个疙瘩。”
“如果你今天找我是为了说这件事。”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把西装第二颗纽扣系上,“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纪澜叫住他:“这么久了,你还在耿耿于怀?”
离开的脚步顿住,但也只那一瞬,商滕没有再给任何回应,开门离开。
手里的佛珠紧紧攥在掌心,纪澜看着窗外厚重的夜色。
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有后悔过。
可豪门本就残酷,优胜劣汰。
更何况,他们姓商。
她也只能靠吃斋念佛,来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愧疚。
出院手续,是赵嫣然来帮她办的。
岑鸢思来想去,能告诉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赵嫣然拿着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手抖的厉害,她反复的去揉眼睛,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出现幻觉了也不一定。
可无论她怎么揉,眼睛都揉红了,那几个字都没有任何改变。
血友症。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病。
岑鸢的脸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仍旧是憔悴的。
她轻笑着安抚赵嫣然的情绪:“医生说我这个是轻症,没什么大问题的,只要尽量不要自己受伤流血,和正常人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赵嫣然抱着她,一直在哭:“怎么可能没问题!”
因为得知她生病,连抱她时的力气都变小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伤了她。
她这个反应,让岑鸢无奈轻笑。
真把她当一个瓷娃娃了。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们的原因。
从医院离开后,赵嫣然开车送她回去。
路上突然问起:“商滕知道了吗?”
岑鸢陷入沉默,腿上盖着薄毯,她把视线移向车窗外。
“他还不知道。”
就在刚才,她是打算告诉他的。
可是他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今天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
明明答应过他,今天去领证的,却放了他鸽子。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她失约了。
赵嫣然其实不太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岑鸢很少讲起,她也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
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岑鸢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偷偷喜欢商滕了。
至少在高中时期,她从未表现出太明显。
对他的好,也只在暗处,没让任何知道,包括商滕。
想劝她的,但想了想,赵嫣然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很多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
更何况,岑鸢并不是那种,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就随意更改想法的人。
她比所有人想的还要倔,还要决绝。
车停在楼下,里面是暗的,没开灯。
幼儿园有活动,何婶带着陈甜甜去参加了,明天下午才回来。
看样子,商滕应该也不在家。
赵嫣然不放心留岑鸢一个人在家,说要陪她。
岑鸢笑笑,婉拒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
赵嫣然看着,欲言又止。
哪怕心里再担心,最后也只能点头。
岑鸢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血腥味冲洗干净。
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她还是毫无睡意,索性从床上起来,去了三楼的工作室。
苏亦真的晚礼服,就差最后的领口了。
她今天去布料行,就是为了去拿这部分的布料。
看来只能等明天再去了。
她坐着坐着,就开始发起了呆。
不知道应该干嘛。
胳膊上的伤有点疼,心里也有点难受。
还有两天就是纪丞的忌日了。
他离开了十年,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张合影。
岑鸢觉得,可能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拿出笔,在纸上画下他的模样。
是他的眼睛。
还有眼角下方那粒褐色的痣。
她从来不恨商滕,甚至于,她感谢他。
这么多年,她能记得这么清楚,其实也多亏了商滕。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好像这么多年,总有人劝她,干脆离开吧,离开商滕。
既然他不爱她,既然他要养白月光的女儿。
但岑鸢每次都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这些她都无所谓的。
她只想留在商滕身边,能看见他,看见这双她日思夜想的眼睛,她就知足了。
她从来不去要求商滕给她什么,因为她想要的,商滕已经给了。
她把笔盖合上,将那幅画夹在书中,一起带走。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午夜剧场。
一部很老的片子。
岑鸢没开灯,安安静静的看着。
夜色,更静。
商滕开门进来,客厅灯没开,只有电视里微弱的光亮。
岑鸢坐着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已经睡着了。
开门的手停下,映着夜色的眼底,是晦暗的黑。
他将视线移开,径直上楼。
轻微的声响,将夜的平静给打破。
是风吹开窗户,桌上的书页也被吹的翻动。
一张纸,飘到了他脚边。
商滕停顿了很久,然后弯腰捡起来。
纸上画的,是一双眼睛,那粒泪痣,很明显。
眼底晦暗的黑,变成诡谲的海面,仍旧是平静的,但随便一缕微风都能掀起巨浪。
他面无表情,将那幅画撕碎。
然后进了洗手间,把那些碎片扔进马桶里,冲走。
他去洗手,反反复复的洗了很多遍,掌心都泛红了,还在不停的洗。
仿佛要将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清除干净。
没想到自己居然看电视都能看睡着。
岑鸢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把薄毯拿开,从沙发上起身。
电视没关,已经从电影变成了综艺重播。
她看到桌上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里面的画不见了。
可能是生物钟习惯了早起,哪怕两点才睡,第二天仍旧八点起床。
她给周悠然打了个电话,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着带点这边的特产回去。
顺便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周悠然说什么都不用带:“这边啊,什么都有,你东西拿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岑鸢说方便的,到时候直接在机场拦个的士。
周悠然:“真的不用带,大城市里的东西我也用不惯。”
见她坚持,岑鸢也只好顺从。
周悠然似乎有心事,这通电话里,有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岑鸢还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出来。
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她讲。
“这次回去以后,我就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陪你跨年。”
岑鸢前几天去商场给周悠然买了点冬装,又给她织了件毛衣。
东西太多了,她专门用一个箱子给她装的。
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回家了,岑鸢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话也更多了。
“我最近厨艺长进了不少,和家里的阿姨学了几道寻城的本地菜,回去以后可以做给你尝尝,不过你可能吃不习惯,其实我刚来的那会也吃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也慢慢的喜欢上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夹杂着淡淡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难得的轻松氛围。
周悠然握着电话线,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窈窈前几天打电话回来了。”
岑鸢忽地顿住,大概能猜到她的后半句。
果然。
周悠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但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一个字都不说呢。”
岑鸢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想用轻松的笑容来让她安心。
她手上拿着刚从衣柜里取下来的外套,面前是化妆镜。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笑容勉强。
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垂放下手,慢慢的敛去了脸上的笑。
声音轻:“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您的。”
周悠然问她:“都结婚两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岑鸢不敢告诉她,是因为怕她担心。
周悠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早些年,岑鸢的养父嗜酒,后来出了意外,从工地上摔了下来。
岑鸢可以说是周悠然独自抚养长大的。
她真的过的很苦,所以岑鸢不希望她到了晚年,还得为自己的事劳心劳神。
“窈窈说,你们不光没领证,他还把自己初恋的女儿带回去,让你帮忙养?”
没想到江窈连这个都说了。
岑鸢说:“我不介意的。”
直到刚才,还对这些事保持怀疑态度的周悠然,这下是彻底确信了。
一想到岑鸢在寻城被人这样欺负,她就气的身子颤抖,眼底泛红:“怎么能这样,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侮辱人。”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岑鸢连忙安慰她:“真的没事,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周悠然情绪激动:“都这样了,还叫对你好。窈窈说,他宁愿养自己初恋的女儿,都不愿意和你生!既然心里有别人,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喘不上来气。
岑鸢让她先别想这件事,深呼吸。
周悠然怎么可能不去想。
昨天江窈和她讲了以后,她急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现在就去寻城,我接你回来,那个破地方我们不待了!”
周悠然是个温吞性子,自岑鸢有记忆起,她便从未与人争论过。
待人处事,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岑鸢垂眸,轻笑了几声。
周悠然还在气头上呢,听到她的笑声,低头去抹眼泪,斥责她:“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笑。”
岑鸢微抿了唇,脸上笑意更盛:“我就是觉得,有人维护的感觉真好。”
就像是,漂泊无依的蒲公英,终于有了可以扎根的土地。
她哄了好久,才断了周悠然亲自来寻城接她的念头。
她身体不好,这么远的车程,还是别折腾了。
说到最后,周悠然试探的问了一句:“这次回来,是你一个人吗?”
岑鸢知道她想问什么。
商滕会不会被陪她一起回来。
岑鸢把行李箱锁上,竖起来,放在一旁:“他工作忙,走不开。”
周悠然自然能猜到,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
但到底也没有点明。
她知道岑鸢的性子,看着温顺乖巧,骨子里却是倔的。
自己说再多,也只是给她徒添烦恼罢了。
电话挂断以后,岑鸢坐着床上,发了会呆。
然后才起身。
她下午约了苏亦真,裙子已经完成了。
布料是托布行送来的。
苏亦真每次来都弄的跟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的。
岑鸢到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全副武装的进来。
可算是确认了周围没有跟拍的狗仔,她把墨镜摘了,瘫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这几天都快被那些狗仔们给逼死了。”
岑鸢倒了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苏亦真坐直了身子,和她道过谢后,把水杯接过来,大口大口的灌着。
“裙子这么快就完工了吗?”
岑鸢点头,将旁边椅子上的纸袋递给她,“因为形制还算简单,除了细节方面多花了些时间,你先试穿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苏亦真对她很有信心:“不用试,就这个尺码,正好我这几天在减肥,到时候美炸他们!”
岑鸢被她的话逗笑,垂眼弯唇。
苏亦真以美貌出圈,在娱乐圈里,也见过不少美人儿。
眼光自然被养刁了。
但看到岑鸢的第一眼时,她还是难免晃了晃神。
她的美太独特了,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说的夸张些,她的美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注意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了,苏亦真愣了会,问她:“你都结婚啦?”
岑鸢点头,轻声应答:“结婚两年了。”
结婚这个字眼对苏亦真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就像是用枷锁锁住了自己的一生。
“英年早婚啊,真可惜,还不如趁着年轻多玩几年。”
岑鸢也只是笑笑,并未附和她的话。
天暗的快,待会好像有雨。
岑鸢和苏亦真说:“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我待会发个地址给你,要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你直接寄给我就行。”
苏亦真点头:“行。”
从这儿离开后,岑鸢打车回家。
这几天她都没开车,总是头晕眼花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
回到家后,何婶也带着陈甜甜回来了。
正哄她吃饭呢。
岑鸢看见陈甜甜闷闷不乐的,问何婶:“她怎么了?”
何婶脸色不大好看,把岑鸢拉到一旁,然后才开口:“幼儿园里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甜甜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是捡来的。她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
岑鸢秀眉微蹙,童言再无忌,身边的大人也应该管管。
她走过去哄陈甜甜:“我们的甜甜今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陈甜甜不说话,小嘴委屈的瘪着。
岑鸢微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温柔:“不理妈妈了吗?”
陈甜甜这才抬眼,摇头。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岑鸢才放松的笑了。
陈甜甜还小,才两岁半,她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了爸爸妈妈,所以害怕再次被遗弃。
童年的阴影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岑鸢希望陈甜甜能积极快乐的活着。
小朋友是不该有烦恼的。
“甜甜不要听外面那些人乱说,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甜甜的爸爸妈妈。”
陈甜甜泪眼婆娑的看她:“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往日奶里奶气的声音,这会带着哭腔,哽咽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岑鸢只觉得,自己鼻腔也跟着一阵阵的泛酸,胸口也开始痛了。
她抱着她,温柔的安抚:“不会的,不会不要甜甜的。”
商滕那天晚上没回来,岑鸢早就习惯了他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她很少去过问他的事情。
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过问的。
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不平等的结合。
她属于被庇佑的那个。
既然得了便利,就不该对他提太多要求。
他给什么,她接着便是。
不给,也不会强求。
自知之明,她有。
只是后半夜,陈甜甜的高烧让岑鸢也慌了神。
正在病中的她似乎对这种事情没办法做到完全淡定。
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想到的却是,打电话给商滕。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些微的乏:“怎么了?”
岑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了。
他应该是被她的电话吵醒。
岑鸢声音颤抖,罕见的无措:“怎么办。”
商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仅剩的睡意也烟消云散:“出什么事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从酒店离开。
夜,浓到像是不慎泼洒在宣纸上的墨水。
他安抚好岑鸢的情绪,让她不要害怕,慢慢讲。
深夜的寻城,四周静的可怕。
只余风声掠过耳旁,像是地狱里,恶魔的哭喊,有几分凌厉萧索。
岑鸢忍住眼泪,说:“甜甜身上很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霎,紧绷的弦松开。
商滕靠着驾驶座的椅背,紧握方向盘的手也松开,闭眼,脖颈拉长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明明陈甜甜生病,他也会担心。
可不知怎的,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岑鸢出了什么事。
她遇到了意外,或者是得了病。
善于管控自己情绪的自己,却在那一刻慌了神。
商滕让岑鸢先别着急,客厅药箱里有治幼儿感冒的药。
她先喂她吃一粒,然后给她贴一张退烧贴,他马上就回来。
直到电话挂断,岑鸢喂她吃完药,才渐渐回神。
她不该慌的。
那些事情,明明她知道该怎么做。
可就是,控制不住。
莫名的害怕。
害怕身边的人生病。
生病的感觉不好,太难受了。
正是因为亲身体会过,所以她才会害怕。
商滕很快就到了,连鞋也忘了换,着急的走进来。
“甜甜好点了没?”
岑鸢手上端着刚冲泡好的感冒冲剂:“烧退了一点,不过还是很烫。”
商滕开门的动作微顿,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素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比之前还要憔悴。
他喉间低嗯:“你先去睡吧,我来照顾她。”
岑鸢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里的冲剂递给他。
她裹紧了外套,往楼上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
回头时,商滕还站在那里,没进去。
岑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他解释一下,那天自己没接他电话的原因。
“我昨天遇到点事,所以没能去成,对不起。”
商滕也没看她,只淡声一句,没事。
似乎并不在意。
便开门进去了。
岑鸢在原处站了一会,从她这个角度,是正好可以看到房间里的。
商滕动作温柔的把陈甜甜抱在怀里,喂她喝药。
陈甜甜的眉眼,和陈默北很像。
这样的一幕,莫名的让岑鸢想起很多年前,在医务室里看到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商滕,声音温柔的哄着陈默北,让她别怕。
她其实羡慕过陈默北。
那个时候是羡慕的。
或许直到现在,她仍旧羡慕她。
不是因为她拥有了商滕的偏爱,而是因为,那些偏爱,直到她死后都一直存在着。
她是上午的飞机,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起的也早。
在房间里又收拾了一会,她给司机打过电话,他就在门外等。
行李箱早在昨天就让家里的帮佣从房间拿下去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时,商滕就坐在客厅里。
岑鸢走过去,只和他说了一声:“我这次,可能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商滕抬眼看她,那双深邃的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他总是,内敛到让人觉得害怕。
岑鸢有的时候,其实很想劝劝他。
多笑笑,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们并不是这种可以随意说话的亲密关系。
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是低沉暗哑的嗓音,绊住她的脚。
不算漠然,却也听不出太过具体的情感。
“你把今天的机票退了,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