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景阳长公主的仪仗进了长安城。
陶缇一大早就被玲珑从被窝里拉起来,按到梳妆镜前好一番打扮。
为表敬重,她今日换上了一整套太子妃规制的礼服,虽然料子都是丝绸的,但里外三层,再加上繁复华丽的刺绣,整个人裹得像只白糯糯的甜粽子。
除此之外,玲珑还给她梳了个繁复的鸾凤凌云髻。她的头发本就又厚又密,为了撑起这个发髻,还得额外再加假髻。
好不容易梳好发髻,又戴发冠、金银珠钗,甚至连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都戴的满满当当的……
从灰蒙蒙的天捯饬到天光大明,玲珑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太子妃,梳妆好了,您看可满意?”
陶缇抬手托着自己沉重的脑袋,盯着镜子瞧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就像棵亮闪闪的摇钱树,晃一晃就能噼里啪啦掉下金子。
待到巳初时分,陶缇由玲珑搀扶着,坐上前往甘露宫的轿辇。
她抬头看了眼碧蓝如洗的晴朗天空,轻轻叹了口气,这七月盛夏里,穿成这样真是要人命。
后宫位份五品以上的妃嫔、前朝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还有各位王公皇亲的女眷已然候在甘露宫外,几位公主也都陆陆续续赶到。
陶缇的轿辇稳稳停下,一众人见着她,纷纷请安问好。
这还是陶缇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族女眷,心里一紧,面上却是淡然镇定的,端出客气的微笑,与她们一一点头示意。
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微笑就完事。
在女人堆里转了一圈,陶缇见她们一个个都穿得这么隆重繁复,一大早被包粽子的怨念也平衡了不少。
大家都一样惨,待会儿太阳出来,要晒一起晒。
思及此处,陶缇的视线不由得落到裴灵碧的脸上,有些恶劣的想着,这货脸上涂了这样厚的妆,待会儿妆晒花了,那得多可怕呀。
裴灵碧那边察觉到视线,扫了过来。
一见是陶缇在看她,她翻了个白眼,将脸扭向一旁。
陶缇抿了抿唇,也不在意。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周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出来了。只见她身着石青色绣五凤朝阳的衮服,头戴做工精致又华丽的凤冠,那凤冠中心镶着的明珠,足有鸽子蛋大,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璀璨又皎洁的光泽,很是引人注目。
众人齐齐给周皇后行礼。
周皇后端庄的笑着,示意众人起身。
说了一番客套话,很快就有小太监跑来禀告,说是景阳长公主的仪仗已经到朱雀门了,昭康帝他们已从金龙殿往太极宫去了。
周皇后应了声,环顾四周,轻笑道,“那诸位便随本宫一同去太极宫吧。”
她说着,又朝陶缇招了招手,笑容和蔼,“太子妃,来,到本宫身边来。”
正默念着“心静自然凉”口诀的陶缇冷不丁被点名,还有些懵,反应过来,还是走上前去。
周皇后拉着陶缇的手,“咱们娘儿俩一起走,路上还能说说话。”
陶缇,“……”
谁跟你娘儿俩了。
裴灵碧在一旁也直瞪眼,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反倒让陶缇莫名爽了一把,脆生生的答应下来。
从甘露宫到太极宫,陶缇与周皇后一起坐在宽敞的轿辇里,有棚子遮蔽,轿辇里又供着冰,倒不觉得热。
周皇后一路上都在关怀太子的身体,陶缇视情况答着,能说的就多说一些,不能说的她也不多提一句。
这般干巴巴的尬聊着,也撑过了一路。
到达太极宫,昭康帝威严的坐在上座,裴延在他右手边,两人下首站着诸位皇子及王公贵族、四品以上文武百官。
偌大的太极宫广场前,男人们凑在一起,女眷们站在一块儿,龙纹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等一队仪仗从承天门缓缓驶入时,广场上响起恢弘的礼乐。
饶是陶缇这会儿热得有些神思恍惚,乍一听到这礼乐声,也清醒了不少,睁眼朝着台下看去——
嗬,这排场可真大!
三辆华丽的马车在台阶下停下,率先下来的那位雍容贵妇,便是景阳长公主。其后两辆,分别是晋国公府的小公爷谢蕴石和青禾县主。
一见到景阳长公主,昭康帝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和善了不少。时隔三年,兄妹再次相见,都红了眼眶。
景阳长公主年近四十,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是位成熟韵味的光彩美人。
她与昭康帝热络的打过招呼后,又朝周皇后问了句好,视线就落在裴延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点头,“延儿瞧着比三年前长高不少,脸色也好了许多。”
身后的小公爷与青禾县主这边刚有条不紊的朝皇帝皇后行了一道礼,就听得自家母亲问道,“延儿,你新娶的太子妃呢?”
陶缇一个激灵。
等景阳长公主一家子顺着裴延的目光朝她这边看来时,她的腰杆子不自觉挺了起来,忙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拜见,“侄媳陶氏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景阳长公主眯起凤眸打量了一番,才悠悠道,“嗯,是个知礼的,起来吧。”
陶缇起身的同时,小公爷和青禾县主也朝她行礼。
陶缇回着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只见这晋国公小公爷长得俊秀清朗,气度非凡,透着一种读书人的儒雅风度。
而他身旁的青禾县主,削肩细腰,身形娇小,长着一张古典美人的鹅蛋脸,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美则美矣,却有些不足之症似的,像朵盈盈不堪折的兰花。
互相见礼后,一众人便回殿里入座,宫人们斟上茶水来。
主要是昭康帝与景阳长公主聊,周皇后偶尔添补两三句,其余人则是默不作声,安分的坐着聆听即可。
其乐融融的短暂对话结束后,昭康帝让景阳长公主一家子回宫歇息,待晚上宫宴再好好聊。
众人井然有序的散了。
陶缇本以为裴延还要忙,打算自己先回去的,却不想还没走到轿辇,就听到裴延唤她的名字。
她捧着沉重的发髻缓慢的转过头,见他朝她走来,黑眸圆瞪,“殿下你不忙了呀?”
裴延在她面前站定,淡淡道,“嗯,先陪你回宫。”
说着,他搀扶着陶缇先上轿辇,随后也坐了上去。
坐定后,裴延从袖中拿出帕子,很是自然的替她擦着汗,“累着了吧?”
陶缇享受着他的贴心温柔,弯着眼眸朝他笑,“有殿下替我擦汗,就不累了。”
裴延低眉浅笑。
一回到瑶光殿,陶缇就放飞自我,一边走一边脱,嘴里还喊着,“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玲珑跟在后头一路捡,多次想要提醒太子妃注意一下形象,但见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觉得不悦,反而温温柔柔的走到梳妆镜前替太子妃拆发髻,玲珑默默选择闭嘴,捡了衣服就退了下去。
裴延不疾不徐的替陶缇取下珠钗,最后一根长簪抽出时,那一头青丝如泼墨般垂下,有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
陶缇抬手揉了揉脖子,软声软气的咕哝着,“脖子都要断了。”
话音还没落,一双修长又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肩颈。
陶缇愣住。
裴延已然替她按摩了起来,轻缓的嗓音响起,“这个力度会不会重了?”
陶缇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按住了他的手,仰起一张白皙小脸,轻轻道,“殿下,你不用帮我捏,你也累了一上午了……”
裴延眉目含笑静静地望着她,“给娘子捏,不累。”
他这一句话,一瞬间将陶缇拉回还在桃源村的日子。那平淡又安稳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怀念呢。
裴延给陶缇捏着肩颈,陶缇舒坦了,也去给他捶背。
天气热了,两人吃了一顿槐叶冷淘,就睡起了午觉。
只是陶缇一觉醒来,裴延不见了。一问玲珑,才知道在她睡着没多久,裴延就悄悄离开,回紫霄殿处理公务去了。
听到这话,陶缇心里一暖,也不由得担心起裴延的身体来。
他天天公务那么多,身体吃得消吗?皇帝也是的,都不知道少派些工作给太子!
………
天光稍暗,华灯初上,宫人们端着各色糕点酒水,来往忙碌。
宫宴上,丝竹管弦之音靡靡,歌舞翩翩,一派祥和升平的氛围。
昭康帝居上座,周皇后在左,景阳长公主在右。
大概是为了促进感情,昭康帝让裴延与谢小公爷坐在一起,让陶缇与青禾县主坐在一块。
此时,陶缇已然换作另一副打扮,身着束腰的艾绿色宫裙,发髻也梳回端庄大气的同心髻,配上一套珍珠首饰,整个人显得却清爽又温婉。
青禾县主也换了身装扮,穿着一条素雅的品蓝色长裙,梳着未婚少女的发髻。应当是下午休息了一番,这会儿她的气色比早上好了一些。
青禾县主虽已经及笄,但面相很显小,她话不多,柔柔的唤了陶缇一声“表嫂”后,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见她这乖怯怯又有礼貌的模样,陶缇心生几分好感,主动找话题与她聊着,“县主,你要不要尝尝这三鲜笋炒鹌子,味道挺不错的。”
青禾有些惊讶,乌黑的眼眸看向陶缇,显然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攀谈——
来的路上,母亲再三叮嘱道,太子妃她娘跋扈嚣张,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母亲说的那样。
青禾眨了眨水眸,轻声道,“那我尝尝。”
她拿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又放下筷子,朝陶缇笑,“是挺不错的。”
陶缇又道,“那你要不要再尝尝这桂花酒?”
青禾怔了怔,摇头道,“我不能喝酒。”
陶缇道,“这个酒不醉人的,咱们女眷喝的酒跟他们的不一样。”
青禾露出个歉意的浅笑,“表嫂莫怪,我自幼便有不足之症,一直吃着药,所以不能沾酒水。”
陶缇一怔,难怪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她柔柔弱弱的,原来真是身体不好。
唉,跟裴延一样,都是小可怜。
“那就不喝了,我让她们给你换壶温水来。”陶缇朝她安慰一笑,转身吩咐着宫人。
等她扭过头,就见青禾一脸稀奇地盯着她。
陶缇问,“怎么了?”
青禾摇了摇头,浅笑,“谢谢表嫂。”
“嗨,这么客气干嘛。”陶缇摆了下手,又与她聊起其他来。
上座,景阳长公主扫了一眼台下,只见那小太子妃与她的青禾相谈甚欢,而另一侧,她的好侄儿,时不时朝那小太子妃看去,生怕小媳妇跑了似的。
景阳挑眉,心道:
张韫素这女人刁蛮不讲理,生出来的女儿倒挺不错。
还有那顾沅,虽说脾气软烂、假模假样的,挑儿媳妇的眼光倒蛮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