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不宜擦干了血,连空气中的血气也驱散干净,九霄剑往日总是一闪一闪的绯色剑芒,再也没能亮起来。
逐不宜将剑贴在额头上。
“对不起,让你吓到了,快点醒来可好……”
剑身冰凉,却未曾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就能识海共享。
他感觉不到剑灵的存在。
逐不宜抱着剑,眼角逐渐溢出血红。
被鲜血覆盖周身之际,乐窈本应感到恶心,脑袋却在这时涌入大团大团的记忆,痛苦、悲怆、焦躁……各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让她头痛欲裂,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的喘不过气,让她连晕血也顾不上了。
乐窈捂着头,艰难回想起,她杀了古玉桢,杀了男主。
那九霄剑……
乐窈倏地去看九霄剑,见剑并未如从前看到的那样断裂,只是失去了光泽。
松了口气,剑没事就好。
本命剑要出事,逐不宜该怎么办?
听到逐不宜的低语,乐窈心中闪过针扎似的痛,想也不想,便瞬移到他身边,掌心搭上九霄剑。
她想告诉他,九霄剑没事,她也没事。
然而,乐窈愕然地瞪眼,她感应不到剑了!
不可能吧?
乐窈又试了试。
乐窈慌乱地坐在原地。
从前的九霄剑于她,就像一座房子,她一个神念便可回去,畅通无阻,而现在,无论她怎么拼命地进入剑身,甚至坐在九霄剑上,也回不去了。
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了某种联系,她与九霄剑,再没有那种密切相连的感知。
望着逐不宜颓败的神色,乐窈着急地蹲在他面前,迭声叫他:“不宜,不宜!”
惊骇的是,逐不宜如今与别人一样,再也看不见她。
怎么会?
【吾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系统悠长的叹息声,回荡在脑海里。
乐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系统,这怎么回事?”
【古玉桢乃本界气运之子,谁伤害他都会遭到反噬,九霄剑捅入他胸口,本就是要断裂的。】
乐窈:“那是银魔,不是古玉桢!”
【但受到伤害的,却是古玉桢。】
乐窈气得不行,“还讲不讲道理了,我杀的是银魔,可没杀死气运之子,他还活着。”
【所以,九霄剑未断,你也不会受到惩罚。而且,即便你当真杀了他,也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系统却没说,声音渐次小了下去。
它没说的是,若是原本的九霄剑伤害了气运之子,即便不断裂,也会从此失去神剑威力,但乐窈不同,若论气运,她也曾是气运惊鸿之人,且身负大功德。
乐窈一喜,忙向系统要求:“既然没有惩罚,那送我回去。逐不宜失去本命剑是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然而,系统又是一声长叹,
【尘归尘,土归土,你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时间到了,你该回到你原本的地方。】
“什么叫回到原本的地方,我原本地方是九——”乐窈正要辩吵,却愣卡了。
脑海里关于万年前的记忆,陡然清晰。
昏暗的炼器房内,当世的两位仙尊分坐于两侧,一人面色凝重,一人则笑嘻嘻。
昊淼仙尊先开了口,叹息道:“归棠,你考虑好了吗,若被铸进了天道碑,就将……”
将会永生永世镇压夜魔,直到他力量耗尽,这期限,谁也不知是多久。
清醒地被囚禁在一样窄小的天地内,永不得出,这和战死相比,更为煎熬。
归棠仙尊面不改色:“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无论是修为,还是气运。”
昊淼仙尊摇头。
归棠仙尊:“那你就动手吧。”
昊淼仙尊联合其他百位当世的炼器宗师,合力铸造了一件前无仅有的神器——天道碑。
在血祭天道碑前,归棠仙尊一直是笑盈盈的,直到昊淼仙尊问她:“归棠,假如没有界外邪魔,你想过怎样的日子。”
归棠仙尊笑容顿住,半晌后,迷茫地道:
“其实……我这一生,大多时间都在想,我要做什么?一直没能想明白,看到别人修炼,自己也修炼,然后运气很好,顺风顺水地就成为了仙尊。”
昊淼仙尊嘴角抽搐,“你这话,让那几个苦心熬到渡劫的老头听到,怕是要跟你拔剑了。”
“随便,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顿了顿,归棠仙尊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想试试,下辈子当一个普通人。”
“你呢?听说你给族人留了一堆保护符,真的假的。”
“只是些剑意。”顶着对面好友戏谑的目光,昊淼仙尊低头承认:“好吧,是九万九千道剑意,封存在玄铁圆球内。吾这一生受家族供养栽培,没什么好报答,只能给后人留些保障了。”
“明日,保重。”
“彼此彼此。”
九州与邪魔的最后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渡劫老祖纷纷与银魔同归于尽,两位仙尊合力重创夜魔赤那野,昊淼仙尊自爆,归棠仙尊祭天道碑,将脱身欲逃的夜魔魂灵,永久压在了墓碑下。
从记忆中回神,乐窈识海中,白雾散尽,半空蓦地出现一座黑沉墓碑。
——乐窈之墓。
天道碑。
乐窈双眼布满沉重,手插入发丝,原来,她并非九霄剑剑灵,而是天道碑碑灵。
可是,她为何记忆全失沦落异世,再回来时,变成了九霄剑剑灵?
从过往记忆中艰难拔出,乐窈这才发现,身边的逐不宜已没了身影。
人呢?
“不宜。”乐窈急忙找人,这时,天地间仿佛被投了炸弹,一阵地动山摇的剧烈震荡。本就残破的乾阳宗,直接夷为平地。
半空中,一道声音响彻天地,怒不可遏:“逐不宜,你找死!”
轰、轰、轰——
回答银魔的,是数不尽的玄铁圆球被抛出,掉落在乾阳宗各个地方,造成巨大破坏。
地面上,驱魔师心急如焚,却帮不上忙。乐窈循声赶去,就见逐不宜身为一化神老祖,竟与三只银魔杠上了。
三个银魔全身挂彩,才恢复好的伤势转瞬又破裂开,骇然地盯着对面,打法刁钻全然不要命的逐不宜。
要命,这家伙哪来那么多的玄铁圆球?
乐窈下了一跳,急忙赶去,又发现逐不宜手中又提起两串玄铁圆球。
嘴角抽搐。
昊淼仙尊临走前,说给族人留了将近十万的玄铁圆球,原来是真的?
昊淼你个铁憨憨,别家遗产都是房子车子,你这留一堆炸弹可还行?
三只银魔此时被炸得形容狼狈,他们恶狠狠地盯着逐不宜,却忌惮玄铁圆球,并不敢太上前。
一人三魔不远处,一个血瞳孤零零飘在半空,想要给指导三只银魔。
但经历过一个同伴死去,三银魔却不怎么听他的话了。
一个毫不留情连同伴也算计的邪魔,赢得了胜利,却也失去了人心,以后,谁还敢毫无保留地信赖他。
乐窈望着那颗血瞳,这位便是万年前夜魔麾下的右护法,邪魔中最聪明的智囊。
和她也算是老仇家了。
乐窈当左护法时,这颗眼球嫉妒她区区一只血魔,竟能麻雀变凤凰,取代他成为赤那野身边最信任的属下,十分不服,处处跟她作对。
当查到邪魔中混入了人族奸细,就是他一直坚持,说她是奸细。
有那么几次,她差点就栽在了他手上。
不过,她也不甘示弱,没少拿他炖魔眼汤,将眼观六路目光犀利的血瞳大人,硬是炖成了近视眼。
乐窈最憎恶的,不是血瞳处处针对她,而是,很多虐杀人族的法子,都是他想出来的。
死去的银魔能借腹重生,或夺舍重生,十有八九,就是这颗眼球的鬼主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乐窈也管不了血瞳了。
……逐不宜的状态不对。
“不宜!”
乐窈正要上前,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恐怖吸力,与此同时,她双手开始消散。
留不了多久了。
天道碑,在召唤她。
乐窈急忙上前,却在这时,乾阳宗内门之处,陡然升起一股浓云,与此同时,一股沉重诡异的气息弥漫。
“主上,是主上!”
血瞳狂喜地暴突,三个银魔也精神一振,朝向内门方向,恭敬行礼。
内门升起不祥的黑雾,黑雾迅涌,眨眼扩散了十多里,被黑云遮蔽之地,邪魔发出亢奋的呐喊。
不好!
对邪魔再熟悉不过的乐窈,一见这黑雾,顿时脸色一变。
赤那野带来的黑雾,是能将化神修士直接转化为血魔的,那时,九州有多少人,就是被这黑雾侵袭,生生化为邪魔。
见到黑雾,驱魔师们大惊失色:“快跑,这黑雾能将人直接变成血魔!”
跑,往哪里跑?
伸出乾阳宗,此时逃跑,已来不及。
诡异黑雾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顷刻间蔓延出内门,朝这边赶来。
驱魔师绝惊骇不已,知道黑雾的厉害,当即有驱魔师拔出武器,架在自己的喉咙上,宁死不做邪魔。
正要自刎,武器却被另一道神秘力量打掉了。
另一股久远深沉的气息,赫然充斥周身。
众人头顶,赫然出现一块遮天蔽日的墓碑,直接挡住了黑云的侵袭。
逐不宜看见墓碑,眼底的疯狂消失,薄唇颤抖。
别人不知,他却知晓,这是——
天道碑。
“阿窈,是你吗?”
逐不宜喃喃道。
天道碑没有回应,逐不宜眼底的希冀,化为了愤怒和绝望。
天道碑发出深黑的光芒,轻柔地笼罩住所有的驱魔师,包括被莫商甘背在背上的古玉桢。
下一刻,所有驱魔师只觉得一道强大吸力。
再落地时,已伸出乾阳宗十里外。
“出来了,咱们出来了!”
“成功了!”
一片欢呼声中,逐不宜抚摸九霄剑,执着地抚摸着九霄剑,一遍遍地试图沟通自家剑灵,却石沉大海。
“阿窈,阿窈……”
自他将阿窈纳为本命剑,从未有过这样,完全联系不上的情况,冥冥之中,仿佛他在失去什么。
如果他会失去阿窈,那么他这么费心诛魔是为了什么,他还攒什么功德。
逐不宜眼神愈发恐怖。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道轻柔女音。
“不宜。”
逐不宜咻地睁开眼睛,“阿窈!”
乐窈动用神念,终于跟逐不宜联系上,可时间已不多了。
乐窈抓紧时间:“不宜,我还在,别担心,保护好九霄剑,我还会回——”
剩下的话,乐窈已说不出,她的身体完全消散。
眼前一黑,神识沉入了一处虚空,随即,被强行拖进一处冰冷的石头里。
心里惊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寂,漫长的空寂。
乐窈挣扎着想出去,却连眼皮都睁不开,就彻底失去意识。
【对不起,乐窈,终于还是把你拖回这个地方。】
虚空中,一道幽幽叹息响起。
乾阳宗外,过了很久,逐不宜呆愣愣站起,眼神黑得吓人。
莫商甘担忧地看着他。
逐不宜呆愣许久,眼角余光瞧见古玉桢,右手忽然召出一柄剑,直指向古玉桢。
“长老,古玉桢不能杀!”
莫商甘出了一身白毛汗。
但不知为何,这柄剑,逐不宜最终也没刺下去,丢下剑,抱起失了光泽的九霄剑,犹如怀抱心爱之人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走了。
莫商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生出难过来。
方才事情太乱,他没看很清楚,九霄剑,是出事了吗?
众人欢呼过后,开始为牺牲的道友哀悼,他们是出来了,却还有人,永远地停留在了腹地。
哀悼完,要往回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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