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江南士绅和南京勋贵作出了退让,韩一良和门陈新也就打算见好就收了。他们虽然接受了崇祯的命令,要对两淮盐业进行一个彻底的整顿,但是他们毕竟还是经制之官,不是许显纯这样只受皇帝管辖的锦衣卫。
盐引案中他们占据了上风,不代表日后那些士绅和勋贵不会找他们的后帐。他们现在将案子限制在一群盐商和盐运司的官吏身上,也算是对这些人手下留情了,只要这些人脑子没有坏掉,自然不会将怨恨集中到他们两人身上。
更何况,这次兴起两淮盐引案的目的,一是为了整顿两淮盐业,斩断一些士绅和勋贵向两淮盐业中伸出的手。二是为了切断两淮盐商对市场上白银价位的支撑,从而赢得黄金汇兑白银货币战争的胜利。
就目前来看,这两个任务都已经达成,至于再沿着案子追究下去,功劳未必会增加多少,但却会将一大批权贵得罪到死。因此韩一良、门陈新两人一起合作,强行压制住了许显纯试图将此案扩大的意图。
许显纯虽然手拥两个警备师的兵权,但是查办盐引案却是以韩一良、门陈新两人为首,而一直极力支持他们办案的汪春云等商人,在获得了对两淮盐业的控制权后,也不欲过于得罪江南的士绅权贵,选择了韩一良、门陈新一方。
孤掌难鸣的许显纯,不得已之下只能同意了两人的选择,将盐引案暂时结案,等待京中派人审查案卷。
虽然在盐运司衙门内许显纯答应了韩一良、门陈新两人结案的要求,但是离开了盐运司衙门之后,许显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作为一名锦衣卫,只有不断的办理案子才会展现他们存在的价值。虽然这两年里,许显纯差不多已经洗掉了身上魏忠贤心腹的招牌,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多立下一些功劳,好让崇祯多记住他一些。
江南士绅和南京勋贵在皇帝亲征迎敌的时候跳出来,在许显纯看来这就是立案最好的借口。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这些人不记挂着如何为皇帝效力,反而想要借此胁迫朝廷退让,显然是其心可诛。
即便是事后皇帝下令他放人,他对于崇祯的忠诚之心也能够就此传递上去了。不过韩一良和门陈新的坚持,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计划。毕竟现在宫内对于锦衣卫的管制可比以前严格多了,他这次的任务就是协助韩一良和门陈新两人办案,若是不顾两人的反对另起一套,未必能够符合皇帝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打算完全听从两人的意见,真的什么都不去做,就在扬州等待结案的到来。骑在马上的许显纯想了想,便转身对着身后的两名亲卫说道:“我们出城,回大营去。”
扬州城外西南濒临荷花池北湖东岸的一道长屿上,曾经被扬州盐商、各地文人赞叹不已的郑家园林,现在有大半个府邸成了许显纯所部的驻扎营房。
原本用来修建园林的建材,现在倒是成了警备师修建营房的材料,不少花圃被警备师的将士们移为了平地,用于每日的出操场地。在郑府的仆役们对此都甚为心痛,这只军队这么驻扎几日,倒是平白让他们郑家损失了数千两纹银。
然而往日在扬州也算是一方豪强的郑家,现在却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同这些军士理论。作为第一个跳出来跟朝廷作对的郑家,现在也是扬州盐商中被打压的最为凶狠的一家。
在案子刚刚爆发时,众位盐商找了郑元勋出来说话,现在盐引案的幕后指使者便落在了郑元勋的头上,为了退赔朝廷因为盐引案的损失,郑家不仅交出了盐业执照和所有的铺子,连这修了9年多的园林,都已经被朝廷下令没收了。
郑家之所以还能住在这里,那还是韩一良、门陈新希望结案之后再处理所有没收的财物,避免被人告他们在查案中受贿贪污而已。
当许显纯带着警备师一部抵达扬州城外,便看上了这处地方宽大,足以容纳整只军队驻扎的郑家园林了。郑元勋被抓,家产也被没收查封的郑家人,自然不敢违背许显纯的要求,将大半个园林都腾了出来。
郑家园林不仅风景优美而且地方广阔,各类建筑也修建的极多。许显纯很快就发觉,在这里关押几个人,比城内要方便的多,因此便将一些较为重要的人员移押到了这里。
出自名家计成之手的这座郑家园林,现在不仅成了一座军营,还变成了一座监狱,这种变化大约已经超出了郑元勋当初的设想。
在郑家大宅的门外下马之后,许显纯将手上的马鞭丢给了迎上来的士兵,便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我回去洗漱一下,你去将郑元勋和那个姓吴的举人带过来,我要同他们私下谈谈。”
许显纯回到自己的卧室稍稍洗了洗,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出门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房内,让手下先将郑元勋带到自己面前来。
几个月前还一副风度翩翩名士派头的郑元勋,现在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许显纯打量了一眼郑元勋的样子,便挥手让亲卫退了出去,然后对着郑元勋客气的说道:“郑祭酒请坐,想来这里你一定不陌生,毕竟是你的书房。不过今日我反客为主一次,倒是要请你做一回客人了。”
郑元勋此时头发枯槁,眼神也有些黯淡无光,再无此前在各家盐商面前侃侃而谈的气势。听到许显纯的话语后,他赶紧赔着笑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小人现在是待罪之身,这处宅邸不日就要归于朝廷的名下,小人如何还敢自居主人。现在,大人才是这里的地主才是。”
许显纯看着他不由笑着说道:“你要是早这么识时务,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看着许显纯心情这么好,郑元勋不由燃起了一点希望说道:“大人,小人有一点小小的请求,不知能不能说?”
许显纯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本官心情还不错,你不妨说来听听。”
得到了允许之后,郑元勋便大着胆子说道:“大人,听说朝廷不日就要派人下来,想来这盐引案也要结案了。
小人听说,我们这些涉案之人大多将会流放至海外。小人倒不是想要为自己求情,但是家母年老体衰,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让家母留在扬州生活。
至于小人自己,不管发配到何处,都不会有怨言的。小人在苏州还有一笔放出去的款子,愿意孝敬给大人,以为通融此事的费用。”
许显纯看着他许久,才颇为玩味的说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孝子,你提的请求,本官倒也不是不能办,不过本官这里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郑元勋立刻郑重的起身行礼发誓道:“只要大人能解了家母的流放之苦,就算是再艰难困苦之事,小人都愿意为大人去做。”
许显纯上前将郑元勋扶起之后说道:“倒也不是什么艰难之事,我锦衣卫为陛下之耳目,有刺探各地消息之责任。
不过唯独对于海外之事,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安插人员。现在正好借着盐引案流放你们的机会,锦衣卫打算吸收几人作为探子作为耳目。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仅仅是你母亲,你家中的女眷也能留下来。当然这所宅邸是无法还给你了,不过你家中在扬州的产业会留一座给你母亲和女眷居住。你觉得意下如何?”
郑元勋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那些被收缴的家产,对他来说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能够保住家人,在他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替他撑腰的人,从这几天发生的事来看,他已经不再指望他们能够对自己援手了。
谈话完毕之后,许显纯便让人将郑元勋带下去,并将吴昌时带进了书房。对于这位吴举人,许显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拿出了两份文件放在了吴昌时的面前,被关押多日的他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不堪,但还是保持着几分冷静,比郑元勋看起来要有精神的多。
吴昌时并没有看向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而是注视着许显纯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学生已经几次声明,我是来这里访友的,和盐引案无关。我要求见学政大人…”
许显纯打断了说道:“本官觉得你还是不见为好,免得我还要去找学政革了你的举人头衔。你自己看看这两份文件,自己做一个决定吧。”
虽然被许显纯不客气的打断了,但是吴昌时却也没有继续为自己叫屈,看了许显纯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拿起了面前的文件翻看了起来。
半响之后,吴昌时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抬头看着许显纯说道:“你要我加入锦衣卫,替你们侦探复社的情报?你可知道,若是我将这件事抖露出去,天下士子必然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难道你以为陛下到时候还会庇护于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