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皇帝的问题之后,站在黄立极下方的郭允厚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台阶下面,对着崇祯行礼之后说道:“臣以为,既然两淮盐商暂时不能供应行盐区内的食盐,那么为了东南百姓的利益考虑,应当从其他盐场调运食盐以补充东南百姓的需求。
长芦、河东盐场的食盐可以入豫,两浙盐场的食盐可以入苏,川盐可以济楚。据臣所知,长芦盐场改为晒盐法之后,产量已经快要接近两淮盐场的产出,而河东盐场去年也恢复的不错,至于自贡的井盐产量更是增加了2倍。
因此,即便是两淮盐商无法供应东南地区的食盐,户部也能从以上盐场调运足够数目的食盐…”
郭允厚的回答,顿时让在场的官员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虽然户部尚书提出的建议,的确能够解决现在东南百姓面临的问题,但是这种方法无疑是在损害两淮盐业所有相关人员的利益。
两淮盐业除了盐运司的官吏和盐商之外,还有盐场制盐的盐丁和运输食盐的劳动人员,从业人员超过5万。如果按照郭允厚的说法,那么很多人就会失去养活自己的能力。
因此很快便有人站出来反对了郭允厚提出的解决方案,他们认为不能因为两淮盐运司官员和盐商的腐败,而把惩罚落在这些人的头上。确切的来说,他们也是崇祯的子民。因此皇帝不应当厚此薄彼,为了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而让这些人无法养活自己和家人。
会议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有了些讨论如何解决实际问题的意思。朱由检一边听着各方官员提出的理由,一边也脑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关于两淮盐场的资料。
两淮盐场岁办35万余大引,年供应食盐1亿斤左右,也就是五万吨上下。不过这是官方记录的数据,两淮盐场还有非记录在案的私盐产出数量,大约是两倍于这个数目。
而长芦盐场在没有改制之前,岁办6万大引。长芦盐场改制之后,通过采用了新的晒盐技术和新开辟的盐田,今年到目前为止的产量已经接近了4万吨,预计全年产量可以超过5万吨。
以大明的人口数量,每年食用盐的需求大约为15亿斤上下,这还没有包括利用食盐加工储存食物的需求。不过现在大明各地每年的海盐、井盐所有产量加在一起,包括私盐在内,一年也不过只能提供5-6亿斤而已,缺口达到了三分之二以上。
而随着化工工业的开展,和钢铁业的持续发展,大明对于食盐的需求再度被放大了。朱由检显然不能够允许,让那些盐商和江南士绅继续把持两淮盐场。这些人对于两淮盐业的发展毫无贡献,只是一心想要垄断两淮盐场的产出,通过垄断销售来获取高额利益。
而这些盐商和江南士绅获得的垄断利润,并没有用来改造两淮盐场的制盐技术,也没有用来投资工商业,而是消费在了名妓、园林、寺庙、学院等事务上。因此,从他们手中夺走两淮盐利,朱由检心中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听完了各位官员的意见之后,朱由检终于再度出声说道:“朕以为,郭尚书提出的办法还是可行的,我们首先要保证东南百姓的吃盐问题,然后再回过头来解决两淮盐业从业人员的吃饭问题。
当然,调拨长芦、河东、两浙、四川等地盐场的食盐入两淮盐区销售,不过是朝廷暂时的举措,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各位也不必担忧,两淮盐业的的盐丁灶户今后无以为生。
朕以为不如这样,我们先给这项政策制定出一个临时期限来,比如说3个月。3个月后我们再来讨论关于两淮盐区的食盐销售事务。如果到时两淮盐场已经能够恢复正常供应,那么这项政策就不再延续。
如果两淮盐区还有局部地区依旧没有办法满足食盐供应的,那么在这些局部地区就继续推行外地食盐调拨的政策。
关于如何确定,什么地方需要实施外地食盐调拨的政策。朕以为可以以当地食盐价格为参考,北京市场上每斤食盐3分钱,相当于24文铜钱。那么两淮盐区食盐的市场最高价格不应当超过36文每斤。但凡是超过这个价格的地区,那么就不再受到行盐政策的保护,任何人只要缴纳了税收,均可往这一地区贩盐。
此外,现在是两淮盐商中断了食盐贩运,而不是两淮盐场中断了生产。因此,户部可以派员清点两淮盐场的食盐产出,然后招募商人进行投标出售。自即日起,对于两淮盐场的盐引暂不兑换,待到巡盐御史对所有盐引进行甄别之后,再制定兑换这些盐引的方式。
另外,两淮盐引案虽然涉及了不少盐商,但是我们也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这些盐商里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丧心病狂之人。所以户部可以派员前往扬州,协助韩一良查办此案,对于那些涉案不深的,或是愿意悔过的盐商,还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还有,户部下派官员也要同这些盐商们好好商议一下,看看这两淮盐政应当如何进行管理,才能避免再度出现类似于今天这样的案子。”
倪文焕第一个站出来向皇帝表态道:“陛下仁厚,臣完全支持陛下对此案的裁断。”
有了他的的带头,顿时一干原本就支持继续办理盐引案的官员,也纷纷出声支持了崇祯作出的决断。
看着大势已去,那些攻击韩一良和黄立极的官员,也有人开始动摇,转换立场,向皇帝示好了。陆澄源却不能不做最后的努力,他硬着头皮向皇帝进谏道:“两淮盐引案爆发后,震动了整个东南地区,此案涉及到的官员和商民超过了上百人,就算韩一良身为巡盐御史虽然有权查办此案,但是扬州的巡盐察院恐怕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协助他。
而且以此案的规模来看,也许涉案人员还不止两淮运司这些官员,因此为稳妥起见,臣以为应当从京城调任一、二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大臣接管此案,免得韩一良在办案中继续捅出什么篓子来。”
陆澄源提出的这个建议,倒是引起了不少官员的共鸣。不管是想要插手此案挽救自己人,还是看到这件案子的影响力巨大,想要借机去沾沾光的,会议上的官员们倒是有一大半不愿意,继续让韩一良单独办理这件大案的。
就算是黄立极,也想挑个门生下去,想要控制住盐引案的查办规模,不要这么继续扩散下去,要是这案子牵扯到朝中某个重臣身上,到时的局面就有些难看了。
陆澄源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迫于无奈,希望能够让其他人接管这个案子,从而保住几位盐商和运司官员,不要被韩一良一网打尽而已。
提升办案的规格,皇帝必然要问过三司长官,三司即: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个不怎么管事的,现在都快被李夔龙给架空了。
但是刑部尚书却是四朝老臣袁可立,就连现在的大理寺卿也是他的门生。因此只要袁可立出面举荐接管韩一良办案的人员,哪怕就是和都察院各出一人下去,也好过现在他们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听到不少官员都出声支持陆澄源的主张,刚刚回到京城不久的李夔龙,觉得似乎自己可以再辛苦些,再下去跑一跑。扬州盐商的身家可比河南士绅富裕多了,办一办这个案子,估计比外放一任巡抚还有搞头。
看着崇祯的目光向着自己这边扫来,李夔龙赶紧挺直了身体,准备好出列回答崇祯的提问。现在的他,已经稍稍有些习惯了,如何配合皇帝的提问,在朝会上发言了。
不过李夔龙刚刚挪动了半步,又忙不迭的收了回来。因为皇帝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越过了他,看向了刑部尚书袁可立身上。
朱由检打量了半天,也没能从袁可立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便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向这位刑部尚书谨慎的询问道:“对于陆郎中的提议,大司寇怎么看?”
袁可立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但是他说话时却一如往日般的平静,“老臣以为,两淮盐引案涉及的官员和商民人数之多,除了国初几件大案外,都是无法比拟的。
按照道理,像这样的案子,应当由三司挑选人员调查问案,方才能够服众,也更为稳妥一些。韩一良虽然是主管两淮盐政的巡盐御史,但是主持这样的大案,在资历上还是有所不足的。
不过正如陆郎中所说,此案干系太大,甚至已经震动了整个东南百姓的生活。东南乃是我大明的财赋之地,若是东南一乱,则我大明社稷危矣。
是以老臣以为,此案的关键是要快,只有尽快审结此案,让东南民心安定下来,才是朝廷现在最为迫切的需求。
韩一良既然已经开始问案,那么老臣以为,就不必再中途换人了。韩一良除了巡盐御史的兼职外,他的本职还是廉政公署长官,正合查办运司官员贪污之案。
不过,为了避免众说纷纭,陛下不如安排两位官员下去旁听此案的审问,也好为韩一良做一个见证。”
袁可立的回答,顿时让陆澄源等人感到惊愕不已。这样的回答,岂不是等于默认了皇帝对于本案的处置。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问道:“如果让大司寇挑选,您觉得谁适合下去?”
袁可立睁开了微微眯起的眼睛,巡视了下身边的官员后,便回道:“臣以为,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忠贞可靠,可以下去看看。”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觉得,不如让太常寺卿为正使,倪编修为副使,户部再出一人,一起下去扬州看看,也好给朝廷一个切实的汇报。内阁以为如何?”
黄立极回头同几位同僚商议了片刻,便对着崇祯回道:“内阁诸臣并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