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能在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当上一方镇守的将军,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拿到苏沅给的地形图后,他事无巨细地问清关于鬼沙坑中的情况,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将所带人马分作两部分,少数携带着大部分辎重沿着原路朝着怀北进发,其余的大部分人马则是轻车简行,每人带上必要的食水和武器,顺着地形图上标记出的方向朝着鬼沙坑前进。
按薛城原本的意思,他是不想带着苏沅和天雨等人再次横穿鬼沙坑的。
毕竟这几人虽是得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可伤得过分厉害,此时再冒险踏入天险之地,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好跟南风交代。
可他出口的建议在苏沅的耳边随风而过,苏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说,甚至还主动带着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薛城头大如斗地看着一身劲装站在前头的苏沅,无奈道:“你当真要随我们一起走?”
“不然薛叔叔以为呢?”
苏沅眯眼望着不远处的黄沙之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恍惚,轻声说:“薛叔叔放心,我们三人不会成累赘的。”
想到苏沅以雷霆万钧之势想砍自己爪子的凌厉,薛城一言难尽地咂了咂嘴,幽幽道:“这倒也是。”
若这样身手的人都是累赘,那这军中的人绝大多数差不多也可以全都遣返回家继续种地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把地形图拿出来看了最后一遍,高举起手,大喊道:“按计划出发!”
鬼沙坑入口之处,黄沙漫漫不见天色。
由苏沅等人在前带领,看不见尾的大军踩着黄沙逐渐消失在了沙漠深处,再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怀北城中的情形也不大好。
薛城的猜测不错,顾云的确是急了。
他必须赶在援军抵达之前把怀北的门户打开,这样与他合作的塞外大军才能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完成他妄想了多年的大计。
可预想的唾手可得的怀北却成了一颗怎么都拔不下来的牙,深深地扎在这片大地之上,成为了一时越不过去的阻碍。
连续攻打数日无果,顾云大怒处置了几个将领的同时,决定亲自带兵上阵。
夜幕之下,不远处的大军正在来回整营,时不时传出声声怒吼,震得城中的人耳膜都在无声震颤。
胳膊上渗着血的胡猛眯着眼看了半晌,用舌尖用力顶了顶上颚,口吻复杂。
“坏菜了。”
“怎么了?”
胡猛闻声惊讶回头,看清穿着铠甲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惊得眼角不住发抖。
“不是,大夫不是说让你好生歇着吗?你怎么来了?”
杨海重伤未愈,脸上渗出的全都气弱的惨白,可脊背笔挺步伐沉稳,丝毫看不出这人其实白天还是个需要躺在床上的伤患。
他听出胡猛话中的震惊,苦笑道:“我不来,明日你打算怎么扛?”
他们都是在顾云手底下鞍前马后了数年的人,对顾云的性子揣摩得极为透彻。
连续数日久攻不下,顾云心里定然是急了。
一旦顾云下了死令强攻,以城内如今剩下的这点儿战力,他们的胜算其实少得可怜。
胡猛子心知瞒不过他,烦躁地搓了搓脸上掺杂着血的泥,含混道:“你来了也没用。”
“咱们虽是守城一方,占了地利之势,可顾云手里的人比咱们的多了太多,巴林部今日又往此处增了兵,顾云明日定会发起总攻,多你一个能有什么用?”
“你是一个人能杀出去把顾云宰了,还是去把巴林部那个该死的蛮人大卸八块?”
胡猛嫌弃地对着杨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赶紧滚回去躺着,别在这儿添乱。”
杨海是个子性子温和的,大多数时候也好说话。
可此时却倔得很,望着不远处的叛军,轻笑道:“来了总比没来强。”
“城内分四方防守,周安驻守一处,林大人负责一处,你守城门,还有一处就交给我吧。”
“不是,你这人怎么……”
“胡猛。”
杨海摆手打断胡猛的话,淡声说:“顾云亲自带兵上阵,肯定不会只奔着一处来,这四处地方不管是哪一处破了,对整个怀北而言都是偌大之灾。”
“都这时候了,我怎么可能安心躺得住?”
胡猛无力地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地锤了一下城墙没能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海才听到他沙哑道:“薛城那孙子怎么还不到?”
“他是要梳妆打扮够了才能登场吗?”
再耽搁下去,他们可能就真的守不住了。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不吉利,用力呸了一声才说:“咱们一定要守住,不然等那孙子到了说不定要怎么笑话咱们。”
“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在他的嘲讽中翻不了身。”
杨海乐不可支地大笑出声,用手指把城墙上染到的血迹轻轻抹去,轻声说:“八日了。”
“再坚持几日。”
“再坚持几日,援军就到了。”
话虽如此,可谁也不能确定,虚无缥缈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在援军抵达之前,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
杨海带着一身的伤与胡猛在城墙上转了一圈,又拉着林明晰和周安细细嘱咐了明日的各种部署。
等话声归于沉寂,天色已到破晓之时。
林明晰摁着炸痛的眉心看了一眼外头泛着青黑的天色,嗓音沙哑得几乎刺耳。
“走吧。”
“再过一会儿,外头的战鼓就该响了。”
天色将明,城外大军集结,从各个方向朝着怀北城墙聚拢而来。
比起前几日的攻势,浩大了不知多少倍。
随着顾云下令攻城,城下的人头就蜂拥而至,不知畏惧似的嘶吼而来。
林明晰在晨光中凝了眸色,用一种极不熟练的方式紧紧拔出手中长刀,刀锋指向城墙之下,颤声大吼:“守住!”
巨石,箭矢,人声怒吼,在顷刻间糅杂成一曲悲壮的悲歌。
城门被潮水般的敌军死命撞击,没有泼洒油物的墙面上也被搭上了无数长梯,挥舞着利刃的兵士顺着长梯冒死往上,在城墙上的人们用尽全身之力朝着来人劈砍下去。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都生不出半分退意,充斥在五脏六腑的只有愤怒,还有死不退却的孤勇。
林明晰于混乱中把刀身用力砍在一人的脖颈之上,抬起脚把人踹得掉下去的同时眼前毫无征兆地飞溅起一串刺目的血花。
血色之后是看不见边际的烟尘滚滚,震得人心神生沸。
他胡乱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温热,顾不得背上的剧痛朝着另一人扑砍过去。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