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原本是大着胆子说的,也不敢想能被林明晰认可。
可听到林明晰这么说,瞬间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着脑袋说:“害。”
“这自古男儿谁没个沙场征战的痴心妄想呢?只是……”
“那可不见得。”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凉丝丝地说:“例如我。”
“我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手里拿的竟然不是书而是菜刀。”
让一个书生上战场,无异于是逼着老和尚去杀生。
他这几日虽是撑着镇定来回布防,可术业专攻不对口,看着满团的乱麻当真是一处下手的地方也找不到。
听了周安一番话,头顶纠缠的迷雾好像都散了几分。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周安局促的肩,说:“从今日起,城内人员调动,布防设置陷阱的事儿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全权做主。”
“遇上实在拿不定的事儿,可以来问问我的建议,不过跟你透个底也无妨,我其实不懂这个,所以能自己拿主意的就自己拿主意,我和这伙儿人都听你的。”
周安没想到能得此重用,猛地一颤忍不住红着眼说:“大人,可是我也……”
“我不行,你不行。”
“现在火烧到眉毛了,你让我去找谁来行?”
林明晰苦笑一声阻断他的推辞,说:“眼下到了这时候,咱们是不行也得行。”
“我这就去给你找人找挖坑的家伙什,咱们等夜色深了就出城挖坑。”
“等此间事了,咱们若是都有命能活着,我定入朝堂禀你功绩,绝不让你一滴血汗白费。”
林明晰说完就走,半点没给周安迟疑的机会。
周安握着拳头咬住后槽牙,拔腿追上去说:“我不稀罕什么功绩,也不在意有无封赏,但是大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林明晰脚步微顿侧首看他,笑得如玉温和。
“好。”
周安雷厉风行地找全了人手,带上家伙什,趁着夜色正浓时,悄悄出了城,开始在夜幕的掩盖下,利用自己丰富的挖地经验,吭哧吭哧地开始挖坑。
林明晰带着李安等人在城内巡视一圈,回到衙门时却在门前看到了一堆多出来的袋子。
米达大爷带着几个人歪在袋子上打瞌睡,听到有人喊大人好,这才慌忙爬了起来。
林明晰看清是他,面色温和了些许,轻声说:“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大爷怎的还在此处?”
“可是有事儿?”
米达大爷敲了敲手里的旱烟杆子,眯着眼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只是城外来了不少人,我听人说咱们的粮食可能不太够,就搜罗了一圈,把家里能挪出来的给您送来。”
他用烟杆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粮食袋子,咧嘴露出被旱烟熏得泛黑的牙,说:“这两年年景好,我家里囤了不少吃食,我一个老头子带着个孙女儿也吃不了这么多,多少是点儿心意,大人收下吧。”
他话音落,与他一起的几个老人也跟着点头。
“不错,这几年谁家家里都囤了些粮食,放着也吃不完,不如拿来应个急,说不定这多出来的一碗饭就能救谁的命,这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大人可不能不要。”
“可是……”
“林大人。”
米达大爷嘿嘿笑着没让林明晰把话说完,把烟杆插入腰带里,揣着手说:“我们知道您不是个受贿的贪官,可这东西也不是给您的。”
“您先收着,等有用得上的时候再拿去给用得上的人,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用不着担心。”
林明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复杂,对着眼前的几个老人躬身道:“多谢诸位大义。”
“今日这些粮就当是我跟诸位借的,等事情平了,我定当原数奉还。”
米达大爷哈哈笑着说好,长辈似的拍了拍林明晰消瘦得骨头都凸起来的肩,说:“大人忙了一日了,早些去歇着,也省得……”
“林大人!”
一声呼喊打断了米达大爷的话,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很多妇人正吃力地搬着袋子朝着这边走。
李安匆匆跑过去接过一个小娃娃手里的袋子,看到她们身后的一群人,顿时哑然。
走在前头的一个老太太剜了米达大爷等人一眼,泼辣道:“去做体力活儿带不上我们就算了,什么好事儿也不叫上我们,难不成只有你们有人心,我们就只知道占便宜不知道做好事儿了?”
她嚷完米达大爷,转而对着林明晰就是满脸的笑。
“大人,我家三个儿子和老头子都在帮着忙别的,我带着三个媳妇儿也帮不上别的,就收拾了些粮食出来,都在这儿了。”
像是怕林明晰不肯收,她认真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家子吃的全都留足了,拿出这些来也不影响什么。”
“还有我家。”
“我男人和兄弟都在城墙上呢,我今儿去送饭的时候他们特意说了,让我回来把多余的粮食收出来送到衙门。”
“还有我家……”
夜深至此,府衙门前的人却来往不绝。
有话多的,就笑哈哈的跟众人多说了一会儿,有不想说话的,直接把装了米粮的袋子放下就走。
不到半个时辰,府衙门前就堆满了一座小小的山。
林明晰等着众人散去,看着眼前的米粮默了良久。
其实书院中还藏了可用的粮食,用不着这些人如此相帮。
可她们却自己来了……
林明晰霎时间感觉像是张嘴吞了一口带刺的风沙,割得浑身无一处的骨肉不疼。
他抬手掩面,哑声说:“把这些粮食都妥善收好,明日去城内找些愿意主动帮忙的人,在这门口搭个粥棚开始施粥。”
城外临时迁入城内的人大多只带了一条命来,别的什么也无。
有了粥棚,这些人的吃食就可得了保障。
李安用手背重重擦了擦眼角说:“好嘞。”
“大人放心,我现在就找人来开始弄,争取明日一早就能施粥。”
林明晰牵起嘴角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转身入了大门。
衙门里所有的人都在忙,谁也顾不上谁。
林明晰独自一人走到桌前站定,低头看着桌上摊开被摩挲过无数遍的舆图,挣扎着缓缓闭眼。
苏沅已经走了六日,毫无音讯。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被林明晰挂心的苏沅蹲在砂石堆中看着眼前几具被天旭拖进来躺好,却仍是死不瞑目的尸体,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把他们的衣裳脱下来换上。”
“咱们今晚必须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