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兵马司衙门位于思成坊。
第二天卯时贾瑞赶到的时候,衙门里正在点卯。
见到贾瑞来了,陈也俊急忙迎了上来。
“属下陈也俊拜见指挥使。”
“陈大哥,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用讲这虚礼了。”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还请瑞兄弟分派差事吧。”
“我第一天来,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我能分派什么?有事儿找指挥使去吧。”
“指挥使免了职,到西北军中去了。”
这是被发配了。
“是不是跟前两天那场火灾有关?”
“正是,被御史弹劾了。”
一个小小六品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就因为一场火灾,就被弹劾了,似乎有些过分了吧?
谁在当差中不出点儿失误?
“如今谁是指挥使?”
“还没听说有新的指挥使,只是委任了两个副指挥使,其中一个就是你。”
“其他的副指挥呢?”
“四位副指挥使,都是外戚,一年也来不了几趟。两位管事的副指挥使,也都一同免职了。”
“新任的另一个副指挥使郑天伦,是郑贵妃的兄长,目前尚未到任,也不知道是否会来,何时能来?目前,你就是东城兵马司的话事人。这间就是你的办事房。”
刚刚上任,就成了兵马司主事的人,这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我还是菜鸟啊。
“陈大哥,我在这里看看资料,你暂时不用陪我。出去把差事分派清楚,叫他们各司其职。安排完之后再回来,给我介绍一下详情。”
“好,我一会儿回来。”
剩下贾瑞,就看墙上的挂图和桌子上留下的一些资料。
整个神京城,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城区。每个城区都有一个兵马司,负责日常治安,市场管理等事务。
城下面的行政单位是坊,下面是牌,牌下面是铺,铺下面是总甲。
每甲十户,设甲长一人。每铺十一甲,一百一十户。
铺是基本的社区单位,大致上相当于一个居民小区。
城里的居民,按照从事职业的不同,分类编户。
户口的种类,大致上有儒户、军户、匠户、灶户、医户、乐户、伎户、僧户、商户、市户、民户、陵户、驿户、渔户、樵户、卜户、杂户等等。
每家除了有类似于户口簿的户帖之外,还要在院子的墙上或者照壁上面,写上每家的家庭成员情况。
编户的种类一旦确定下来,就很难更改。
除非这家人没人继承户籍,或者有人发达当官儿,当上了各部尚书和尚书以上的官职,或者皇上特别恩赐,才能更改分类。
可以说,大德的户籍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
当然,这也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的,至于那些达官贵人,则不在此列。
象宁国府和荣国府这样的豪门,买个奴才,卖个奴才,愿意到官府履行个手续,就是给官府面子。
即使不履行手续,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去较真。
这就是特权。
两盏茶工夫之后,陈也俊回来。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不急,咱们到辖区走走,我也熟悉一下,边走边说。”
“也好。”
两人出门,牵着马就边走边谈。
“那几个就是咱们兵马司的弓兵,那几个是马军,那些是步军,那些是火甲。”
弓兵、马军、步军,属于在编的士兵,是兵部职方司派来的,归兵马司指挥调遣。
火甲,则是由辖区内的居民出徭役,承担城市治安、消防之类的差事,有点儿类似于联防组织。
火甲的头目,叫做总甲。
他们不仅没有报酬,还要承担纸笔灯烛钱,也就是兵马司用的一些办公用品,也需要他们出钱来买。
夜间巡逻的,除了兵马司的人,还有锦衣军的人员。
这些人晚上饿了要吃饭,夜宵也由火甲来负责供应。吃的高兴了还行,吃的不满意,就非打即骂。
“火甲也是一些可怜人,尤其是总甲,更是没人愿意干。除非不顾街坊邻居情面,向百姓熟人敲诈勒索,否则的话,干上了一两年总甲,富户也变成了穷人。”
维护公共安全,本来应该是官府的责任。
现在这些火甲,不仅白白地尽义务,自己还要倒贴钱。
这样的差役,别说没人愿意干,就是被逼着服役,又怎么能尽心尽力?
这就跟逼良为贼没什么两样。
“咱们的职责,最初就是防察奸尻,禁捕贼盗、疏通沟渠,巡视风火。”
“多年积累下来,差事越来越多。上面各个衙门,经常指派差事,弄得咱们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还有哪些差事?”
“差事多了。刑部十三司提拿囚犯,检验尸伤,踏勘地土,分理家财。户部追征揽头钱粮,巡盐打卯。兵部存恤巡捕,巡马打卯。”
“工部疏通沟渠,修建桥梁道路,追纳赎罪物料。礼部巡视科场,宗室婚配礼仪,皇上出巡,黄土铺路,修建祭坛。”
“吏部护送大员上任,钦差出巡,大街纵马,冲撞行人。车马逾越制度,乞丐孤老收容。稽查京师潜藏人口,遣返流民,每隔一段时日,还得去给皇寺打扫庭院……。”
“停,陈大哥,我听着头疼。咱这兵马司,不就是各个衙门的奴才么?”
“瑞兄弟耐心些,这还没完呢。还有统计人口,编户齐民,十年一次人口普查。户帖,黄册,保甲……。”
“稽查赈济灾民流民,监管集市、钱钞、牙行、物价,查验盐引、茶引、保证交通畅通。”
“还有清理垃圾杂物,火政、淫祠、旁门左道,自宫净身……。”
“等等,陈大哥,这个自宫净身还归咱们管?”
这可刷新了贾瑞的认识。
“瑞兄弟,你知道除了宫里的太监,如今在京城有多少自宫者么?”
“不知。”
“实话告诉你吧,至少有一千五六百人。都藏在京城,等待时机进宫,或者到各个王府中去。”
“这个……。都是他们自愿净身自宫的?”
“当然是自愿的。”
“为何会如此?一旦自宫,岂不是就难以人道,断子绝孙?岂不是太愚蠢?”
“他们才不傻呢,各个都精明得很,算计明白了。”
“如今宦官权势熏天,太监们个个都有钱有势,一旦在二十四监谋个差事,就有的是人巴结。”
“你没听说么,如今有不少大臣,都是太监的干儿子呢。如今想做太监,不比你科考轻松。”
“直隶的一个村子,对了,就是夏守忠的家乡,如今一个村里,就有一百多人自宫,都叫夏守忠弄进宫里去了。”
“他们的村子,如今连京城的许多富贵人家,都比上人家呢。”
果然,每个看似荒谬的现象背后,都有合理的逻辑。
只是这种畸形的逻辑,实在让贾瑞感到无语。
他的感觉,就是这个大德帝国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