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
杨铸和李骏的那位老朋友总算走完程序,出现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了。
不过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杨铸从来没有拜访过他,他也没有通过李骏传过任何一句话。
只不过,随着他当仁不让地成了专项小组的组长,以及召开的几次动员会,可以看得出,那位老朋友对这个项目的上心程度那是真的高。
………………
辽省、绥中、荒地镇。
在这个名字很有些朴实无华的镇子门口,王志泉很有些焦急在厂门口东张希望着。
自从大前天去县里面开了某个专项会议后,他便知道了工友之家会对辽省部分符合其要求的榨油企业进行统一采购,而且……上不封顶。
咋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以为这又是哪里来的骗子,毕竟“上不封顶”这四个字做起来可远远不是字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不过说这话的人可是他们的县长,而且经过介绍后才知道,人家工友之家虽然在东北这边名声不显,但在全国范围内可是响当当的企业——嗯,虽然只是个民企。
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县长透漏的口风,这件事是省里拉下脸面求来的,更是由某位省会市长专项负责;虽然他不太明白一个省里的大项目为啥会由一个市长负责,但有了这两块金字招牌作保,这事决计假不了。
不过县长也说的很明白,虽然整个辽省的榨油企业名单都报上去了,但人家是有要求的,不符合人家条件的榨油厂是不予合作的,因此未必家家都能吃上这口饭。
至于是什么要求,县长没说,而且从言谈举止中来看,自家这位父母官估计也不清楚;只说工友之家那边会有专项工作人员过来考察。
而根据县里面的消息,自己这个小小的榨油厂竟然会成为对方第一个考察目标,在不容荣幸之余,王志泉这个厂长也感到鸭梨山大——任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考察标准是什么,来的人是谁,有什么忌讳或者喜好没有;在两眼一抹黑之下,以往所有的社交经验都无从借鉴,从莫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看了看表,现在都快到早上十一点半了,对方竟然人影都不见,县里面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通知……究竟是对方放鸽子呢,还是在声东击西?
正当王志泉惴惴不安的时候,一辆占满灰尘的白色切诺基出现在他视线中,然后很快停在了油厂门口。
“来了!”王志泉心中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堆出笑容,朝着那辆车走去。
而车里,陆菲菲很有些疲惫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开车门,一边吐槽:“哥,咱不是来考察合作企业么,为啥今天一大早全在田间地头里晃荡?”
卓君月赶紧安抚:“去走访那些大豆种植户,不是更可以摸清这家企业是否符合咱们的要求么?”
陆菲菲撇撇嘴:“可这也太折腾人了吧,早上六点就被叫起来,然后马不停蹄地折腾到现在,觉没睡好不说,连早餐都没吃上一口,我都快低血糖了!”
杨铸讪讪地笑了一下:“今天没规划好,我也没想到这边早上6点了,那些早点店连火都没生好,明天咱们推迟40分钟,怎么也得等到吃了早餐再出发。”
陆菲菲脸色苦苦的:“明天还要这么一大早起来啊!?”
与陆菲菲一样,副驾驶上的李骏脸色更苦,杨铸之前就告诉他了,油类产品是这次重点中的重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因此他说的很明白,这几天带自己走个流程,打打样,以后必须严格按照他的步骤来操作。
不过……李骏没有想到,杨铸的“打样”竟然繁杂到了如此地步,这还没走到人家企业里面呢,就要先去农贸市场的粮油铺做上一番口碑调查、外加跑到田间,去大豆种植户那里问上一大堆问题;
如果合作企业只要那么十几二十家,那么这些工作不算什么;毕竟即便有着各地政府提供的企业信息,任何一次商业合作也都需要做好背调。
但是……
别看辽省大豆种植面积今年(1999年)只有23.5万公里,不到巅峰时期(1956年)77.3平方公里的1/3,产量更是只有39.3万吨,在东北三省中完全居于末尾;可由于背靠大连港,这边的榨油企业数量反倒是东北第一!
想到辽省近千家榨油企业都需要走上这么一遭复杂的流程,而且留给他的时间仅仅只有2个月;李骏此刻只想拿脑袋撞墙!
哎……
看来只能把铸投国贸所有的正式的、隐形的闲散人手全部拉过来,然后拼着过年不放假来完成这个任务了!
不过,杨铸这厮真的只是为了赶项目进度,而不是另有目的?
李骏想起这个不太合理的任务,习惯性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
一间不算很大的车间里,王志泉略带忐忑地向杨铸等人,尤其是李骏逐一介绍设备——主要这货长得太像领头的;
“李先生,这边请,这里是榨油车间;”
“这是我们前年刚更换的3tsj20x10台斗式提升机,它可以……”
“这是fql120高效组合清理筛,它可以有效降低初榨油的沉淀物含量……”
“这是脱磷脱酸锅……”
“这是真空捕集器……”
“这是脱色锅……”
“这是旋液分离器……”
“……”
“这边是精炼车间……”
……
“这边是灌装线……”
……
“额,由于我们这边基本都是散装批发的,因此没有购买贴标机和喷码机,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马上添置。”
连续讲解了近两个小时,王志泉很有些口干舌燥,肚子也不争气地造反起来。
看着依旧不发一言的李骏,王志泉内心不免有些吐槽,这些人都不饿的么?明明现在都一点半了。
而且……自己带他们逛完了油厂的每个旮旯角落,嘴巴不停地说了大半天,你倒是给个互动啊,只是从鼻子里时不时地嗯上一两声算什么,看自己将单口相声么?
还好这时候杨铸发话了:“我看大家都饿了,要不,咱们就厚点脸皮,蹭一蹭王厂长的中午饭?”
听到杨铸这么一说,早就已经站不稳的陆菲菲眼睛顿时开始冒光,要不是有外人在,她直接就能蹦起来,外加吐槽言语三千句。
而王志泉这边有些惊异地看了“冒昧插话”的杨铸一眼,却也则是微微松了口气……看这架势,流程应该跟以前的企业也没什么两样,一切结果都要看饭桌上喝的开不开心。
想到这,他一边吩咐旁边的工作人员去厨房安排,一边掏出了手机,发了条短信。
………………
二十分钟后。
杨铸看着满满的一桌全鱼宴,尤其是那一大盆巨型鱼头,额头满是黑线,悄悄扫了表情很有些自矜的王志泉一眼,心想莫非你就以为所有的南方人都很喜欢吃鱼?——好吧,杨铸已经默认了在东北老乡眼里,齐鲁人也是南方人的观点;
拒绝了王志泉的敬酒,随便吃了两口后,杨铸忽然问道:“王厂长与多少荒地镇的大豆种植户签订了收购协议?”
正在冲着一盘醋溜鱼片猛吃的王志泉一愣,先是瞅了瞅李骏一眼,见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才想了想:“杨先生,一般来说,油厂很少会直接与种植户签订收购协议,都是种植户种出来后把大豆按照行情价卖给我们。”
“不过,由于我们厂是乡镇企业,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大家没有签订什么合同,但一般情况下都是会把大豆直接卖给我们。”
杨铸点点头,又跳跃似地问了第二个问题:“榨油之后,你们的豆粕是怎么处理的?”
王志泉有些得意:“我们县城边上有一家饲料厂,我们的豆粕直接拉过去当原料,那边给的价格也比较划算。”
杨铸笑而不语:“一旦合作了,我们将要求你们更改豆粕销售合作对象,有困难么?”
王志泉犹豫了一下,豆粕销售是油厂减少生产成本的重要途径之一,其售价往往比大豆差不了太对;如果新的销售对象给的价格不划算,无法平衡成本,那么遇到不不景气的年份,榨一吨亏一吨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过想到了开会时,县长的指示,王志泉咬着牙狠狠点头:“成!”
杨铸哈哈一笑:“放心,这一块不会坑你们的,不敢保证说给豆粕的价格有多高,在稳价稳量这块是绝对没问题的。”
大豆的加工产业链非常长,但对于杨铸来说,把豆粕转为饲料,再去从上游影响东北禽畜肉食的成本,是自己未来自主产品生态链里极为重要的一环;因此他借助李骏向省里提交的合作计划中,便有控股某家大型饲料厂的内容。
听到杨铸这么说,王志泉虽然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隐隐舒了口气,对于油厂来说,豆粕的销售并不是为了盈利,只要能稳定出货,价格只要不是低的太离谱,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又问了诸如员工构成、与种植户的货款结算流程、大豆评级及收购流程等内容,发现基本上跟自己早上从种植户那里打探到的信息基本上没什么出入之后,杨铸这才吃了一口鱼肉:
“一个月内,如果王厂长能跟300户以上的荒地镇大豆种植户签订明年的收购协议,且大豆种植面积超过1.5万亩,那么今天就可以签订意向合同了——鉴于贵厂规模不足,无法提供大规模贴牌生产业务,因此只能签订原料油的无上限供应合同。”
王志泉先是大喜,旋即有些犯愁:“可是……我这厂日处理大豆能力也就50吨,按照每亩200公斤的正常产量来算,1.5万亩的话,那最起码也是将近3000吨了;”
“我这里没有大型的大豆干燥储存仓,储藏能力仅仅只有500吨;也就是说从榨季开始,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把超出仓储能力的这2500吨全部榨完的话,那就会出大事的!”
这倒是实话,辽省这边乡镇的人均耕地面积远不是华北和中原能比,1.5万亩的种植面积也就10平方公里而已,作为地头蛇的王志泉搞定这么点事不是多大的问题;
可是与华北地区夏种冬收的大豆不同,东北地区的大豆都是春大豆,收割季节一般在9月下旬-10月初,虽然东北的秋天下雨的时间不多,但毕竟还是有的,如果没有专门的干燥仓库室,被雨淋到了或者受潮霉变了,那他就真的欲哭无泪了——要知道,现在的大豆可是要两三千一吨呢,老鼻子贵了!
看见王志泉诉苦,杨铸笑了笑:“没事,估计省里面的文件这两三天就要下来了,每一个参与到这项目里面来的中小企业,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向各自所在的市、县银行机构申报低息贷款,用于扩大生产,额度嘛……从20~200万不等;”
“你拿着我们签订的合同去贷款,想必审批这块是没有什么困难的,至于你拿到钱后究竟是用于添置生产设备提升日产能还是用于修建干燥储存仓,全凭王厂长的选择和取舍了。”
王志泉听到杨铸几乎直白的暗示,不由地瞠目结舌;
直到在意向合同上签字盖章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依旧有些晕晕乎乎。
我滴个乖乖,工友之家的胃口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