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第五人民医院。
这座后世改名为郑州人民医院,全国规模最大的医院之一,目前却很有些破破烂烂的,全然看不到后世的风采。
看着那浓浓国企工厂风格的水泥大门,不知怎地,即便是肌肉依旧留存着昨日的酸软,42岁的张林身上的热血依然莫名沸腾起来。
快速迈步走进医院,张林来到病房楼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望了望那处铁皮房上“工友之家.病友坊”几个大字,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的布局很奇特,足足上百平的房间里,两排液化灶占去了70%的空间,在另一侧的墙壁旁,则放着一长排货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米面粮油和罐头;而拐角处的清洗池旁,一名年轻人正在努力刷洗着一口口铁锅,然后把它们挂在墙壁上。
“张哥,你来了啊!”正在清洗洗漱池的小马一脸疲惫地对着张林笑了笑。
张林拍了拍小马的肩膀:“夜班熬人,下周你调成白班吧!”
“不用,我年轻,熬得住,倒是你和金姐少熬点夜。”小马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掏出一手写的清单递给张林。
张林看了清单上的内容,巡视了下货架,然后走到小仓库里,有些吃力地抱着一箱罐头走了出来:“看来下个月要向王经理申请一下,多给我点午餐肉的配额了,一个月30箱有些不够用。”
擦完灶台和油烟机的金雪梅,走到洗漱台,把脏兮兮的帕子往洗漱台里一丢,这个年近40的中年女人面容有些讥讽:“张店长,30箱午餐肉还不够?要不你干脆申请300箱得了。”
说着,吝啬地挤了一点洗涤剂,狠狠搓起帕子来:“你又不是没见到那些人的样子,一看到有肉罐头上架,就疯抢,一个人给你拿上两三罐,要不是有人在旁边看着,他能一箱子都给端了信不!?”
张林提起一个液化气摇了摇,发现里面还有半罐气,便轻轻放下,在灶上的表格里打了个半勾后才笑了笑:“这年头,小病返贫,大病破家;家属的总是希望病人能吃点好的,这样才恢复的快;人家的心情你要理解嘛!”
金雪梅嘴巴撇了撇:“你倒是个滥好人,只晓得为他们着想,可他们为你着想过没有?”
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见到有人走了进来,顿时闭嘴不言。
“同志,我看外面的招牌上写着,你们这里能做饭?”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提着一小袋菜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张林立即迎了上去:“是的,大爷,这里虽然各种设施依旧不太完善,但是做点普通的家常菜是没问题的。”
大爷看着张林热情的微笑,神情却有些戒备起来:“招牌上写的……在你们这做菜真的只需要1毛钱?”
张林笑容不变:“是的,只要1毛钱,这里的燃气、水、调料,和缸里的油都随便您用;要是想吃稍稍换一下口味,那边的货架上也有各种罐头和食物,价格也不贵。”
大爷看了看灶台上齐全的调味品和搪瓷缸里满满的菜油,心里的提防更甚,心里嘀咕,这年头1毛钱够干嘛的啊,这老板该不会给我下套吧?
正当大爷犹豫时,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熟稔地交了钱,然后走到洗漱池开始洗起菜来。
见到有人带头,大爷终于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钱,挑了张五毛的递了过去,然后有样学样地跟着前面那伙人操作起来——医院门口的饭菜不便宜,还是自己做划算些,就算是里面有套,他也先试试再说。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这间铁皮房里的二十个灶台就被占满了,后面的人只能坐在凳子上等着。
这时,张林在等候的人群里忽然发现了两个有些奇怪客人,他们的眉宇之间没有挂着病人家属特有的忧虑表情,手里也没捧着饭缸之类的东西,腰间挎着胀鼓鼓的公文包,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张望着,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正当张林打算上去攀谈几句时,
又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穿着朴素到近乎简陋的他有些局促地端着一个饭盒,脑袋微微垂下,好一会才咬着嘴唇:“张店长,今天又来叨扰你们了。”
张林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接过他手里的五毛钱,开了张单据给他:“小孟,你奶奶的手术做了么?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年轻人见到张林脸上的笑容,局促感少了许多,不过听到他问起奶奶的病情,眼神又黯淡下来,最终只是抿嘴不语。
张林看他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什么,心里暗叹一声,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旋即想起了什么,把他拉到货架旁边,从上面翻了几样东西下来:“老人家苦了一辈子,弄点好东西孝敬孝敬他吧,这是从齐鲁那边来的樱桃罐头,不比新鲜的水果差多少,算是给老人家嘴里添添味道;”
“这是今天的特价午餐肉,你拿两盒去,跟白菜一起煮汤,老人家牙口不太好,吃这个正趁口;”
“对了……还有这个,这是我们东北的野生蘑菇,长白山那边过来的,洗洗,然后加在汤里一起煮,老太太保准吃的香。”
年轻人看了看这三样东西,除了午餐肉上用红色的小标签特别标着0.8元的价格外,另外两样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作为这里的常客,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呆了好一会,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张店长,您这是……?”
张林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叹息道:“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你奶奶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孙子也算值了……这段时间,你就每天过来一趟,让老太太多吃点好的把,也算全了你的孝心。”
怔怔地望着张林那温暖的笑容,又看了看他胸口“工友之家”的牌子,这段时间尝尽了人世冷暖的他,再也忍不住,紧紧捧着那三样东西,哽咽了起来……
而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见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其中一个安耐不住心中的灵感,拿出笔记本,刷刷刷地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
第二天,
一些报纸上忽然刊登出一则名为“工友之家丧尽天良,强卖病人家属高价营养品,当事人当场崩溃!”的报导,而里面出现的照片正是那位抱着罐头哭泣的孟姓年轻人。
而这则新闻里,工人之家成了一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组织,其下辖的病友坊打着公益的幌子,用低价厨房来引流,在获得病人家属的信任后,却借机利用病人家属的微妙心理大肆售卖高价营养品和罐头食物,这种跟“发死人财”殊途同归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末了,还巧妙地借用“某位知情人士”的话:工人之家.病友坊在全市的网点有二十多个,从税务部门的数据来看,这个项目每个月的亏损额高达30万元,但是结合病友坊的业务模式来看,决计又是一条利润丰厚的业务线,初步估算,二十多个网点每个月贡献的利润应该超过120万才对。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每月盈利超过150万,每年盈利超过1700万的项目,它本应的交的税跑去了哪儿了呢?
这一下,整个郑州又沸腾起来了,广大市民心中的愤怒难以抑制。
前两天刚刚跟朋友说有事就去找工友之家寻求帮助,结果你转眼间就打了我的脸,你叫我情何以堪!?
于是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工友之家的项目营收锐减,甚至还发生了网点被“愤怒的民众”打砸的事件。
不过对于这件事,在紧急联系了严主任之后,王泳却给各网点店长下达了不理会、不争辩、不关门的指令。
然后坐在办公椅上,仔细回味着严主任的话。
吃亏才是占便宜?
啧啧,严主任下的一盘好棋啊……